民樂小資觀

來源: YT 2005-04-13 09:59:40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122 bytes)
有來自國內的小資朋友介紹國內小資中流行的音樂,說國內校園小資以聽西洋古典音樂為時尚,除流行柴克夫斯基和莫紮特的作品,貝多芬的作品已經流行到第八交響曲了。又問起本人在美國的音樂小資生活。在下慚愧,老柴和小莫的CD雖有一些,但不甚聽,貝多芬的第八也沒有比第七多聽出些靈感來。在下居美多年,從飲食習慣到思維方式都漸漸西化,中國民樂卻難以忘懷,許多作品時至今日,每次聽來,有所感動,有所思想,有所收獲。在下以為,音樂作為生命的共鳴,由生活履曆和文化意識為背景。在本人的音樂生活中,雖古今東西兼收,中國民樂卻占了相當比例,想是因為本人自出生到長成,中華文化己深深烙入情感與意識之中。

早年在國內讀大學期間,在下曾經是校文工團的一員,排練的民樂合奏曲目不外是《喜洋洋》《花兒與少年》類,為的是在聯歡會上博取眾人的歡心。當時物質與精神生活俱匱乏,別說未見過CD,連一張78轉膠木唱片也不容易弄到,專業水準的音樂會更是稀罕,校文工團演出又屈指可數,廣播隻好是音樂的主要來源。某日學校廣播室的播音員得到一張唱片,古箏獨奏《梅花三弄》。這播音員也是位民樂愛好者,於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曆史時期內,每日同一時刻,遍布校園的高音喇叭群反複地拂弄相同的梅花。在下不幸被這高音喇叭中的古箏追逐得無處可遁,現在還存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平心而論,《梅花三弄》其實是一支相當不錯的古典國產小資樂曲。試想一小資如林黛玉,衣食無憂,琴弦輕拂,抒幽古之情,發怨今之思,以梅花之清高,與尋常人有別,小資氣息自然由骨子裏往外流露。另一支經典小資民樂是合奏曲《春江花月夜》,沒有《梅花三弄》那般陽春白雪,比較媚俗一些,著實得到了廣大人民聽眾的歡心,名列中國十大經典樂曲榜,與《梁山泊與祝英台》等相輝映。《春江花月夜》源自琵琶古曲《潯江月夜》,經現代人改編成民樂合奏,又加入春與花的情愫,隱去潯之地域標誌,極盡營造太虛幻境之能事。於春天裏、江湖畔、花前月下,伴著朦朧夜色,即便是普羅大眾,也難免小資產階級自由化了。

由曲名論斷內容會失於偏頗,各人對樂曲的感受更是見仁見智,並無一客觀標準。但《梅花三弄》和《春江花月夜》內容於我顯得平淡,又略感頹廢,不似琵琶古曲《十麵埋伏》,旋律迭宕起伏,聽著回腸蕩氣。《十麵埋伏》少了風花雪月意境,多些生死搏殺氣氛,似乎於林妹妹們不宜。但又非一概女性而論,套用毛詩一句,或有不愛風月愛武樂者,木蘭花柳質聊發了少年狂亦未可知。在下首次從廣播中聽到箏獨奏《戰台風》時值1970年代初,被作品排山倒海的氣勢所征服。作曲並演奏者王昌元,被想象成須眉壯士,因為在少年心目中,如此陣勢非壯士不可駕馭。及至看到王昌元的演出,方知纖纖玉手下,原可以幻化出台風的狂野與戰士的強悍。美人誤為張飛,一時留下笑柄。與《戰台風》同時期創作的民族器樂曲,多為三段式旋律結構,內容往往憶苦思甜或者歌功頌德,不提也罷。琵琶演奏家中,在下首推劉德海,他演奏的《十麵埋伏》真個兒是“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聽來如身臨其境,埸麵栩栩如生。一曲過後,繞耳不絕,平添一腔澎湃,空留萬般哲理,是民樂小資向深沉發展的上乘佐劑。

《十麵埋伏》敘事性強,整曲一氣嗬成,不象古琴曲《廣陵散》那樣散,旋律、主題、故事都不清晰。但聽《廣陵散》可以從任何段落開始,並且想像餘地大,這是散的好處。另一支琵琶古曲《月兒高》初聽也比較散漫,但仔細品味可以體會,一段夜月東升西沉的故事,通過詩般的旋律完整地描述出來。畢竟作為彈撥樂器,單隻琵琶的表現能力有限,現代有音樂家們將之改編為琵琶協奏曲、民樂合奏、和西洋管弦樂,以強化主題和旋律,填補了許多聽覺空白。本人收集有幾種《月兒高》版本,感覺其中以彭修文改編並指揮、由中央廣播民族樂團演奏的民樂合奏為最佳。此版本的配器想像力尤其卓越,不同樂器的音色清晰又交織得渾然一體,使民族樂器的表現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加上完美的演奏技巧,整曲不欺世不媚俗,堪與頂級西洋交響作品相媲美,實在是世上難得的精品。本人的CD為中國唱片社出版,1980年代初製作,演奏本身無可挑剔,但錄音背景不甚幹淨,而且本底噪聲也略高了一些。這有些吹毛求疵,是因為聽多了老德國DG唱片社的CD,不免論起高低來。想來當今國內錄音技術業已非常成熟,應該能夠製作出更好的錄音。隻可惜一代民樂大師彭修文已經仙逝,他指揮的樂曲都成了絕響。奇怪的是他的CD專輯再尋不見,上海音樂書店的民樂專櫃小姐們也茫然聽說大師姓名。書店銷售的各種版本《月兒高》被曖昧地印上“古曲”標簽,編曲演奏指揮統統不見,且無任何文字介紹,好教我胡思亂想,卻買得提心吊膽,怕又上了一回當。彭修文改編和創作的民樂作品,在下大多數都很喜歡,《月兒高》便是一例,其意境超越了琵琶原曲,令我恍惚其間。樂曲之中,月兒冉冉升起,當空皓魄縹渺,可望而不可及。凡人在月下,或沉思靜候,或喧歌幔舞,得蒙自然之保守。良辰美景如行雲流水,月沉星稀致曲終夢散。若能借音樂的片刻虛幻來洗滌靈魂中的俗塵,便是我等寄於音樂的理想境界了,之外又有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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