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貼重現:十五年前也有趣事。作者:一老刀

十五年前也有趣事(1)-----博士講話

送交者:一老刀

這一說六四都過去十五年了,真快呀,一眨眼兒的功夫。那幾個月風風火火,一幕一
幕仿佛還就在眼前。老刀一沒有那麽高的政治思想覺悟,二是這麽多年腦子裏酒精
灌多了,老反思也反思不起來什麽,屬於既憂不了國,又憂不了民的那種。其實,
在那動蕩的幾個月裏,並不光是血與火,也發生了很多逸事閑文,今天先講講博士
講話這段。

一九八九年初夏的天津,天氣很熱,老刀那年上大一。

天大是個工科院校,按理說政治感覺不應該很敏銳的,但其實一來天大也有個什麽
馬列主義哲學係,二來本校素有學生運動的革命傳統:在五四運動的記錄片裏,總
能看到北洋大學的旗子。所以,這次也不例外,遊行,罷課,靜坐,是一樣也沒有
少。

記得那次是在主樓(九樓)前靜坐,目的是什麽現在已經忘了,記得當時可不有一兩
千人?!主樓前的廣場不大,兩千人就已經擠的滿滿的,主要以我們一二年級的人
居多。學生們其實也很有秩序,頭頭兒們還直吆喝:人來人往的別把花瓶打了(我們
主樓前有幾個一人多高的大花瓶,甚是抬色的很)。還有學生挺會選景兒,居然找了
樹叉兒坐下,結果是又有座,又乘涼,也被頭頭兒們喊下來了,以防破壞樹木。大
夥兒都是席地而坐,一個班一兩流兒,女生在外圍,中午還給男生送麵包什麽的。


一開始都是講全國的大好形勢,又有多少人,什麽人支持學生了,底下聽的是群情
激昂的很。然後就是喊校長出來,人家精的很,自然不能露頭,派出個辦公室主任
來,笑喜喜的,一看就是個滾刀肉樣。大夥兒就喊:主任坐下,主任坐下!主任就
說,同學們都能坐地上,他也能坐。底下又有同學喊:給主任帶上帽子!

老刀當時吃了一驚:怎麽著,還戴文革高帽不成?卻原來是給主任戴上遮陽帽(他奶
奶的,條件可是比老刀等強多了!)。然後頭頭兒們就說了,讓校方出來,是讓他們
聽聽學生們的意見。主任就說了,校長出去了,並不是不出來,我回來一定把同學
們的建議轉達雲雲(當天靜坐快結束的時候,校長還真出來露了一臉)。然後就開始
各級代表講話了。

別的也還罷了,無非是反這個,反那個,沒什麽新意。後來頭頭兒說,我們請什麽
什麽係的博士給大家講幾句!大家都鼓起掌來。要說那時候國內博士還是個稀罕物
兒,不象現在,連博導都滿大街了。看到有博士上來,老刀能不多摟上幾眼?!隻
見這一位博士,三十來歲樣子,中山裝,背了一個小軍跨,麵色平和,那叫一個知
識分子樣!

博士口才卻很讓人失望,頭幾句話幾幾古古也說不清楚。不但說不清楚,吐字也是
極慢。我相信台下女生肯定是死了這條心了,暗下決心,從此是不會跟博士談戀愛
了。講著講著,就講到四二六社論了。那會兒四二六社論剛出來,靜坐,遊行都按
犯法論了,同學們哪能同意這個說法?!沒想到那位博士語出驚人,居然一字一字
的說道:我---們---今---天---在---這---裏---靜---坐---,我---們---是---犯
---了---法---的---。

大夥兒一聽可不幹了,有罵他老娘的,有扔東西的,都喊:下去,下去!(有不文明
如老刀者,皆喊:滾下去。有一字之差。)。頭頭兒們也反應過來了,趕緊把個話筒
給搶下了,把人轟下去了事。

接著又有各代表講話,大家才有平靜下來。妹想到呀妹想到,過一會兒這小子又上
來講話了!大夥兒能幹嗎?!都高喊滾蛋什麽的。博士站在台上說不出話來,尷尬
窘迫的呆住了。這時候頭頭兒又趕緊上來拿過話筒安慰群眾:咱們讓他把話說完,
看他到底什麽意思,再罵他不遲。同學們這才安靜下來。

就見那位博士鼓足勇氣道:我---是---說---,政---府---說---我---們---在---這
---裏---靜---坐---是---犯------法---的---。但---既---然---我---們---已---經
---犯---了---法---了---,我---們---還---怕---什---麽---呢---?!

原來敢情這一位博士是個大喘氣,思維邏輯古怪的緊。台下眾人是哈哈大笑,連連
稱讚他:說的好!你說的有道理!全場是一片掌聲。老刀也是連笑帶罵,心道:什
麽人那!

見此情景,博士也是很受鼓舞,很是激動,漲紅了個臉,臨下台之前,還給大夥兒
鞠了一躬。那天靜坐,氣氛到此算是到了高潮!列位看官有當日在場的,應知老刀
並非虛言。事隔多年,別人的講話都忘了,唯獨這位博士講話,每想起來,就應了
那句:高,實在是高!

------------------------
十五年前也有趣事(2)----罷課

送交者:一老刀

說前一陣兒老刀向我們實驗室的一個墨西哥人請教有關導數的問題,這老墨翻了個白
眼仁兒反問,你沒學過微積分?老刀說學過。那老墨又翻了個白眼道,學過怎麽不
會呢?!弄的老刀好不憾顏。

是啊,學過怎麽不會呢。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年的學潮把我耽誤了。

罷課是從四月份開始的,高數正講到了積分及其應用這塊兒。老刀我那陣兒被罷課
對上了胃口,精神頭正足。畢竟是人生頭一次啊,激動!

其實以前老刀也罷過課,不過那時候名不正,言不順,隻能叫“逃課”,屬於自己
一相情願的那種。上高中的時候因為罷的太多,還遭到一次通報批評。這次可是不
一樣,有句口號說了:神州大地,已經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而且罷課不同於逃
課,罷課是不光你不用去了,別人還都陪著你也不去了,可比逃課一個人孤零零的
心理踏實多了!那陣子宿舍好不熱鬧,老刀是“才下書桌,又上牌桌”,同學們也
是特別珍惜這一寶貴的時光,每天除了定點兒在校內遊遊行,喊喊口號,大部份時
間就搭在牌桌上了。

那時候各方麵對罷課也都很支持。學二食堂對麵那條上課必經的馬路上,每天早上
都有學生值勤:攔路。看見學生背書包的就不讓過,非給你講講國際,國內形勢不
可。講的你要再不回去就不是人了!老刀我是看在眼裏,甜在心裏,學生不用上課
的感覺,真是受用極了!有的老師也是背底挑火。有次上聽力課,那女教授也有四,
五十歲,怕是到了更年之期,正是愛發脾氣的時候。那次看見我們人頭到的還挺齊,
登時氣就不打一處來,惡狠狠的說:我是歲數大了,走不動路了,我要是還年輕,
我早就遊行罷課去了!你們怎麽還來上課呀!(最後這句她嘴上沒說,是老刀替她說
的)。
那你說課還怎麽上,可不就由的老刀等撒歡兒了嗎!

象老刀這樣罷課積極分子,那時候都歸在思想覺悟高的那批人裏,所以娛樂之餘,
偶而還要出來參加一下革命工作。班裏負責寫大字報的趕不出活來的時候,老刀趕
鴨子上架,有時候也得來上這麽兩筆,頭一句總是:“據美國之音報道,。。。”
貼大字報的時候,我們化工的從來不用膠水,那東西還得花錢去買。我們都是去實
驗室拿膠黏劑,又不花錢,效果又好,貼上去後要想再揭下來,非得連牆皮也帶下
一塊兒不可。 若幹月後開始清理大字報,看見八裏台大隊的大娘們都邊刷邊罵街,
老刀心說:認頭吧你,要是給你上檔次高的,非讓你們把磚頭兒也扣下來不可!

這大字報寫著寫著,自己也感覺沒有什麽新意了。這也難怪,我們工科的學生腦筋
是不靈,大家商量來商量去,決定去南大學習人家的革命經驗去。

第二天上午,一眾人來到南大學三後麵。別看天大南大就一牆之隔,可你看人家那
革命氣氛,那大字報上的消息那叫駭人聽聞,聞所未聞,看的老刀從頭到尾嘴都沒
合上,甚是驚訝的很。那幾位也是如此。等看的差不多了,大夥兒一碰頭,都是一
臉的凝重和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原來國際,國內形勢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
我們還都蒙在鼓裏呢!

有領頭喚作“老貓”者(那是老刀的橋牌搭檔,一西北愣子也),終於開了腔:不行,
咱們得回去趕緊跟咱們班女生說說去!我們班女生各個都是頑固分子,五個班,一
百多人的高數課,上課的隻剩二十來人了,期中有十個就是我們班的女生。

我們幾個那天來到西階教室,開始時完全是一種神聖的使命感。等老貓進去鄭重的
跟教授一說,說目前形勢相當相當緊迫,要趕緊和我們班女生宣布一下的時候,教
授二話沒說,當即嶄停了講課,把我們班女生放了出來。

看見一大堆女生乎拉乎拉出來,老刀就是那會兒開始心不在焉的。要說也都一塊兒
上了快一年課了,老刀其實那才是第一次認真打量我們班女生,沒辦法,誰叫老刀
情豆開的晚呢?!那會兒,老刀隱約聽著老貓詞不達意的介紹形勢,間或還加上他
自己的推理,一眾女生也聽的十分認真。其中有一位,長的漂亮,儀態大方,往那
一站,刁得一是怎麽誇的?:她是不卑又不亢。老刀也不免多看了幾眼(八年後娶進
家中,這是後話)。等老貓講完,問我還有什麽話說。老刀一想也不能不發言啊,就
順勢問我未來的老婆,今天高數講的是嘛呀?

-----------------------------

十五年前也有趣事(3)--不許革命

送交者:一老刀

上兩回說的是學校內部的事。 後來事情坐大了,大夥兒就一股腦兒的進了京。我們
天南大的比較邪乎,先遣隊的是騎自行車進京的。要不天津的企業發展上不去呢,
那麽好的商機,天津那麽多自行車廠,沒有一家出來讚助的,其實廣告詞我都想好
了,就叫:“飛鴿牌自行車,學生進京請願指定用車!”多好的機會啊,累死“永
久”他們也騎不到北京。

我們天津人老實,既然來了,就立馬坐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所謂“以空間換取時
間”,所以第一件事就是站地盤。您想啊,這麽大一個廣場,哪塊地歸你,哪塊地
歸他呀,地上也沒個標記?!天津這幾個學校來的早,就占了紀念碑往北的一大片
地,幾個學校也都挨著。紀念碑周圍的地我們沒敢占,那得給京裏的頭頭兒們留著。
天津過來的最靠近紀念碑的好象是天津醫學院的地盤,可能是為了方便救護工作。


圈地也很哏兒,頭來的晚上就開始了。老刀者,大閑人也。那會兒哪裏坐的住,四
處晃蕩的時候就看見財院的弟兄們圈地呢。大部份都是男生,手拉手圍了個圈,人
越多,圈就越大。其中有個是老刀的高中同學,幹脆也把老刀招呼了進去,算是為
他們多占了一尺來長的地兒。女生就坐在圈中間看行李。等圈差不多夠大的時候,
領頭的就說行了,大家夥兒把行李挪到圈邊上,安營紮寨。得!天安門廣場這片地
就歸了我們天津的財經學院了!

當然,總的來說,我覺得我們天大的地盤還是數一數二大的,一是來的人多,二是
人一來也就沒地兒去,腦筋活份點兒的,白天還知道趁機出去逛逛偉大首都,晚上
再回來睡地鋪,呆一點的就幹脆白天晚上都呆在廣場上了。相比之下北京的學生就
好多了,人家是白天來廣場參加革命,晚上回宿舍睡覺,整的跟上下班似的。

老刀有同學在醫學院,這給了老刀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可以借到白大褂和紅袖
標。憑著這一身行頭,老刀得以自由出入於亂軍之中,不必按規定走什麽綠色通道,
完全沒有約束。這對老刀到各處串門,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唉,寫到這,我們班那
哥幾個當時看著我那羨慕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當然,老刀也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有時候也提個水桶出去,募捐些吃的喝的什麽的,都給弟兄們打了牙祭。

白天的時候,廣場上好生熱鬧,到處都是旗幟飛揚。象我們天大,一個係就一杆旗,
全校還不得幾十杆。這旗子的最大作用就是召喚,出去逛完了回來,不至於走錯了
地盤。這幾年看國內大學生慶這慶那的遊行,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把旗子亮在鏡頭前,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學校也來了似的。

於是乎,一眼望去是人頭篡動,旌旗飄揚。老刀不禁暗想:想當年隋唐演義裏,瓦
崗寨號令十八路反王,三十六方綠林豪傑,號稱百萬雄兵聚義小孤山的時候,怕是
也不過如此吧?!那其中有一位小將軍,銀盔銀甲素羅袍,手持一塑料水桶者,不
知他是哪位?!

說有一天白袍將老刀依舊山前水後的轉遊呢,走過長安街下的底下通道,不意發現
這裏也有幾路豪傑在此紮寨,老刀湊到近前,看到寨旗上寫的是邢台什麽什麽機械
學校,好奇心下問道,怎麽不到上麵去劃塊兒地盤紮寨?旗下有人生氣的回答說,
說跟他們(估計是聯裏的頭頭)交涉了,回複說上麵已經沒地兒了,我們學校又小,
來人又少,就給我們安排到這兒了!老刀一聽也很為他們不平,這革命排名怎麽也
能分先後,這不成了當年“阿Q正傳”裏,趙當家的不許阿貴哥革命了嗎?!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