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眼淚

來源: tearsinheaven 於 2005-01-29 16:41:59 [檔案] [舊帖] [給我悄悄話] 閱讀數 : (7895 bytes)

本帖於 2005-01-29 21:10:45 時間, 由普通用戶子樂編輯

夜裏醒來，突然看到父親站在床邊，慈祥的看著我。我吃了一驚，問:" 爹，你還沒睡嗎?"父親聽了後，似乎有些吃驚，轉身就出去了，我起床就跟了出去，父親走的很快，我幾乎跟不上，夜色很黑，卻覺得腳下很平。追著追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亮了起來，我卻依然追不上父親。父親走過一座小木橋，橋那頭有個老婆婆在路邊擺了個小吃攤，有好些人在攤邊等著，那老婆婆一碗一碗的給客人打著湯喝。父親也在人群後麵排上了隊，我跟在後麵，又一時想不起來要跟父親說什麽。過了一回，父親打了一碗湯，我也要了一碗。父親卻一掌打掉我手中的湯，說:"這湯你不能喝，快回去吧。"我有些委屈，父親從來沒有那麽凶對我說話過。不知為什麽，眼角掉下兩串眼淚...... ...... 猛的驚醒過來，依稀記得夢中的情形，心裏頓時不安起來，父親已經病了幾個月了。趕緊給家裏打電話，母親接的電話，我直接就問:"媽，爹呢?" 母親遲疑了一會說:"你爹，，，他剛剛睡著了。" 我心裏更加不安，重複了一遍:"睡著了? 他什麽時候...... 醒來?" 電話那邊聽到母親的哭泣，善良的母親不會撒謊，卻又不想告訴我真相。但是母親的哭泣卻告訴我，父親走了。永遠的走了....... 父親在解放前出生農家，在那個動蕩的年代，他命中注定不能象現在很多的年輕人一樣讀書上大學，中學時遇上文革便墜學了，隨姑媽一起去了數百裏開外民間的一家戲劇學校流浪。姑媽在那裏學唱戲，父親什麽也不學，天天東遊西蕩。姑媽學的是小生，她畢業後去了上海做演員。父親在姑媽畢業時也離開了那家戲劇學校，父親雖然不是那家戲校的學生，出來的時候卻吹拉彈唱，樣樣都有幾把刷子，回到家鄉後，正好鄉裏搞文工團，父親憑著他的幾把刷子，理所當然地找到了一個位子，他的形像便成了樣板戲裏的楊子榮，郭建光等英雄人物。後來表叔說起，父親那時候很“吃香“ ，隻要有他的戲，台下看的大姑娘和小媳婦特別多。父親年輕時長的的確是英俊瀟灑，風流倜當。尤其難得的他還有一身勇力，肩挑400斤還能健步如飛，方圓10裏，很多同輩的人見到父親都叫“ 大力士“。父親的酒量很好，個性豪爽，好打不平，附近的人都很尊敬他，認識的人和認識他的人都很多，小時候父親常常喜歡帶我出門，遇到和他同輩的人，別人都叫他榮哥，又誇我長的好秀氣漂亮，總是讓我覺得心裏甜滋滋的，很臭美。文革後，父親置辦了一套行頭，拉起一個民間的劇團，在浙東一帶闖蕩，開始了他的梨園生活或者說是江湖生活。那是父親和母親剛結婚，母親也一起和父親闖蕩。那時候，國家不允許個人擁有私有財產，父親所擁有的行頭當然也算是私有財產了，所以在外麵行頭常常有被地方政府扣住的危險，而且這種事情也的確發生過好幾回，但父親總是能單槍匹馬去和地方政府交涉，再把行頭要回來。後來父母回憶起那段時光，都說是段開心的時光，而且這是事情也成了我小時候聽父親講的故事裏占了很大的比重，我總是怎麽聽也聽不厭。改革開放後，江南農民的日子漸漸變得好過。父親也開了個小作坊，安定下了，養家糊口。但農村畢竟是農村，地痞流氓或者村幹部魚肉百姓的事情常有發生。父親由於他在當地的一點小小的聲望，常常有受人欺負的人來找他訴苦，求父親出頭調解。父親也是有求必應，熱心的為雙方調解，有時候調解會在我們家裏舉行，有些地痞流氓江湖習氣很重，常常在調解過程中發生劍拔弩張的氣氛，父親大多時候都是談笑風生，化幹戈為玉帛。有時候他也有震怒的時候，往往也是那些地痞要求太過分的時候，父親發怒的時候，就算不是針對我，我都嚇的氣都透不過來，別說是我，那些家夥也會被嚇得不得不給父親的麵子，，，，然後，事情就那麽順利的解決了。我的記憶裏，父親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總是沽幾斤酒，叫母親做幾個菜，請雙方坐下邊吃邊調解，有時候就算嗓音大點，也從來沒有碰到過不能調解成功的糾紛，也從來沒有發生要用武力去調解的糾紛，但有一次，比較恐怖的事情卻發生了。當地的村幹部多年來聲譽一直很不好，終於有很多村民在換屆選舉的時候爆發了，由於父親的聲望，他們都推薦我父親做候選人，父親考慮到多數百姓的利益，也答應了。由於和老一屆幹部利益的直接衝突，雙方都拉起來一隊人馬競選。我那時候已經上高二，住校，一周回去兩次，而且我聽說，為了打擊父親，對方居然拉起了一幫江湖人物對付父親這邊的人，父親這邊的人也開始變得異常謹慎。那天是周三，我回家去取些吃的米，進村的時候似乎已經嗅的到彌漫在空氣中的緊張氣氛。父親和一幫人在家裏討論著事情，到傍晚的時候，他們一幫人去另外一家商議事情，家裏便剩下爺爺，母親，我，弟弟還有妹妹。農村沒什麽娛樂，吃完飯後過會便睡覺休息。我們一家人都睡在樓上，樓下是作坊和一間堂屋和一小間堆農具和雜物的小房間。我怎麽也睡不著，房子四周很黑很安靜，卻讓人覺得周圍潛伏了很多危險，我等家人進臥室後又悄悄起來，到樓下把兩把砍柴刀都拿了上來，一把壓在枕頭下，一把放在床上。又將牆上掛的鐵劍拿下(這把劍是表哥在我13歲的時候送的生日禮物) 放在床邊，又找了塊黑布，放在床上。過了好一會，父親還沒有回來，我卻聽到我家房子四周有竊竊私語的聲音，我不敢開燈，悄悄的起身，拿了柴刀走到陽台上，小心翼翼地往樓下看，一看嚇了一大跳，心髒不爭氣地猛跳起來。在幽暗的路燈下，我看到圍在我家四周的人有16，7個，而且手上都拿了匕首之類的凶器，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不是父親這邊的人。我輕手輕腳地回到房裏，那時沒有電話，根本沒法報警。我緊張的要死，心髒一陣狂跳，要是那幫人衝進來動武怎麽辦? 我深深吸了口氣，用黑布把臉蒙上，隻露出眼睛，左手摯劍，右手拿了柴刀，走到樓梯口，不敢開燈，站在黑暗中，隻聽到自己心髒一陣一陣的狂跳。過了一會，那幫人終於撞進門來，在樓下開了燈，有三個人直朝樓梯奔過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跳更加激烈，手緊緊握住刀柄和劍柄，似乎從手中的兩件武器裏得到了力量，滿心的恐懼慢慢轉化成滿天的殺氣，心裏隻有一個意念，決不讓任何一個人從這裏通過，決不讓任何一個人危及家裏人的安全。樓梯隻能一個人走，他們三人魚貫而上，由於我站得高，又是在暗處，他們並沒有看到我，直到我伸出的劍尖頂住第一個人的胸口，他才嚇得站住腳，後麵的兩個人都撞到他身上。我用柴刀狠狠敲了一下鐵劍，鼻子裏重重的哼了一聲，道:“ 算準了你們今夜會來。" 我沒有開樓梯口的燈，也沒有開樓上的任何燈，樓上依舊是漆黑一團，我身後的有些什麽他們根本看不清，我心裏靈機一動，說:“ 怎麽才來了那麽點人，害的老子等那麽久。樓上隻有5支土銃都睡覺了，你們現在來吵醒我們，誰想先死啊。“ 那人由於被劍頂住了胸口，又被我用話一嚇，忙說:“ 這位大哥，對不起，我們跑錯門了，我們馬上走。“ 說完趕緊推了後麵的人往回跑。隻聽得樓下傳來劈裏啪啦的聲音，這些人有的已經跑進我家的作坊，亂砸起東西來。那跑下去的人大叫:“ 弟兄們別動手，快閃，樓上有好多點子。"隻聽得亂轟轟的一陣，他們都往外麵跑，過了一會，周圍又安靜下了。短短的幾分鍾，好象一個世紀那麽長，經曆了一次生死，我一身都是冷汗，無力地坐在樓梯口，流下了眼淚，心裏充滿了恨意:“ 父親，你為什麽出去?“ ..... 第二天早上，我要去學校上課。往常，我都是吃父母準備好的早點，然後跟父母說再見後再去學校的。那天早上，由於家裏作坊的有些工具被砸了，沒有開工，但父母還是準備好了我們的早點。我一聲不啃，拉了自行車就出門要去學校，父親追了出來，說:“ 吃了早飯再走啊。"我看了父親一眼，心裏卻有些恨父親，什麽也沒說，轉身拉了車就走，父親滿臉的內疚和歉意掛在臉上，轉身後的我，眼淚卻忍不住地掉了下了。周末回來的時候，父親已經放棄了選舉，作坊的損失也賠了回來，父母依舊在作坊裏幹活。父親退出了選舉，日子又回到了從前，隻是我好幾天沒和父親說話，其實我知道，父親還是擔心家人的安危，才放棄選舉的。一段日子後，生活又正常起來，父親依舊開朗豪邁，家裏還是有說有笑。我出國後，碰到一個老鄉，其實他住的地方離我家還有好幾十公裏，兩人聊起天來，我說了我以前住的那個村子的名字，他一聽，驚訝道:“ 哇，據說你們村有個人參加民選，家裏的都被別人砸了，有這回事嗎?“ 我告訴他有這回事，但沒告訴他那人就是我父親。後來我打電話給家裏，告訴父親這事，並跟他開玩笑說，他在國外都已經出名了，樂得父親差點從太師椅上掉下來。 ..... 沒想到和父親永別的那一天會這麽早到來，心裏感到無盡的落寞。想起上帝說的一句話: 死人在我這裏是安全的! 心裏有稍稍感到欣慰，父親，願你在天堂善良依舊，正義依舊，豪邁依舊..... 私房是我在國外最愛上的論壇，借這裏紀念父親去世一周，做了平時父親喜歡吃幾個小菜和兩個桔子燈。給父親斟一杯酒，道一聲:“ 爹，一路走好!“ 烤芙

青菜

豆腐

素雞

全部

點個蠟燭，緬懷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