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達梅爾 - 舊金山交響樂團 - 馬勒》

 

 

多年前曾現場聽過杜達梅爾(Dudamel)指揮洛杉磯愛樂交響樂團演奏馬勒第一交響樂,從此念念不忘。昨天終於等到他再次來舊金山指揮舊金山交響樂團,對於舊金山灣區的觀眾這可是一大幸事!音樂會一共有四場,我拿到周六第三場音樂會的票。從我家開車去舊金山要一個多鍾頭,一路上暢通無阻。和我同去的老同事一路上調侃音樂,海闊天空,不知不覺已開進舊金山。

從停車場Davies 交響音樂廳的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西服革履,看得出都是奔著這場音樂會去的。雖然舊金山市政府已降級口罩領為自願,但音樂廳入場還是嚴格要求戴口罩和呈示第三針疫苗證明。入場陣勢不同凡響,已然長龍排隊三行,入場後可見全場爆滿。音樂會開始,杜達梅爾在觀眾充滿期待的熱烈的掌聲中像英雄一樣的走向指揮台。

音樂會曲目:

上半場 - 莫紮特D大調第38號交響樂 (布拉格)

下半場 - 馬勒升C  小調第五交響樂 (1902)

兩位作曲家時間和音樂風格跨度甚遠,但都是奧地利人,《布拉格》交響樂的波西米亞背景又和馬勒的波西米亞出處呼應;更有意味的是,馬勒是莫紮特的忠實追隨者,兩部交響樂不乏內在的血源關係,可見杜達梅爾的匠心獨具。舞台上樂隊弦樂群的位置也不是最傳統的排列:較高聲部(一提,二提)在左邊;較低聲部(中提,大提)在右邊;而是一提,大提在左,二提,中提在右,(我本人一直對這種坐法有疑問,因為這樣二提的的小提琴麵板和F孔會背向觀眾)。莫紮特寫這部交響樂正逢他在維也納的人氣開始下降,而他的歌劇《費加羅的婚禮》正在布拉格風靡之時。他曾這麽描述布拉格人們對這部歌劇的喜愛:“人們在寫著它,聊著它,哼著他,用口哨吹著它,跳著它。“ 他覺得這部交響樂也是屬於布拉格的。從這部交響樂中也可以聽到波西米亞的取向,尤其是他在樂曲中對管樂器的獨鍾,可以聽到很多樂段中沒有任何弦樂器加入的管樂群的單獨使用,這在莫紮特之前的交響樂中是少見的,這種在樂隊色彩上的推新也對後來的古典樂派作曲家包括貝多芬和舒伯特有著一定的影響。樂曲結構是奏鳴曲式,但不像典型的早期古典派交響樂,第三樂章的小步舞曲不見了,而是後來常見的 快 – 慢 – 快 三樂章結構。第一樂章是典型的奏鳴曲式,昂長的引子給人一種歌劇序曲的氛圍,接下來是多主題的呈示部,主題在較繁複的複調織體展開後推向主部的再現,第一樂章在歡騰的氣氛中結束。第二樂章行板的悠揚的6/8節奏給人一種典雅的宮廷舞的感覺;第三樂章是充滿喜劇氣氛的急板,織體略厚重但不失典雅。這也充分的體現在杜達梅爾的優雅的手勢和舊金山交響樂團的綢緞般的聲音。前半場就在這種喜劇般的情緒中結束。

我最期盼的下半場開始了。讓我先簡單介紹一下這位交響樂舞台上的明星般的人物 – 古斯塔沃 . 杜達梅爾(Gustavo Dudamel)。作為洛杉磯愛樂交響樂團音樂和藝術總監,他引領該樂團完成了13個音樂季。他在2021年四月已宣布他將成為下一位巴黎歌劇院的音樂總監。他81年出生在委內瑞拉,兒時學習小提琴,13歲時因為他所在的青少年樂隊的指揮的遲到而給他機會第一次拿起指揮棒,因此被發現指揮才能;18歲委任為委內瑞拉Simon Bolivar 青年交響樂團的藝術總監,在他的帶領下這個青年交響樂團在2007年英國的BBC Proms 音樂節上大出風頭,為樂隊迎來國際知名度。他在2004年德國舉辦的古斯塔夫 – 馬勒指揮比賽初露鋒芒也因此贏得了國際音樂界指揮大師包括克勞狄 – 阿巴多和西蒙 – 拉特爾的關注。他於2009年被任命洛杉磯愛樂音樂總監至今。杜達梅爾堅信音樂可以改變人們的生活,可以啟示,可以改變世界,他不遺餘力的投身於音樂教育和開拓更多的古典音樂聽眾。眾所周知指揮馬勒交響樂也是杜達梅爾的強項。

馬勒第五把音樂會推向了高潮,這部交響樂創作在他被委任為維也納宮廷歌劇院總監,經濟略為寬裕後購置的創作小屋中,也是剛度過大出血的生死關頭後。第五也是他的交響樂中演奏最多,他自己指揮最多的一部。音樂有很深的哲理的探索,這裏我要引用前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的對樂曲的很到位的描述:“偉大的音樂表達了對哲學的深思及真理的探索,在這首特別的交響樂中,他有幾個樂段是如此的震撼著靈魂的最深處,特別是第一樂章,大提琴與中提琴一同拉奏那一段,它是極度強烈且動人的。馬勒音樂中所有的熱情與掙紮,………你如果聽整首音樂你可以聽到生命與死亡的主題。在他的音樂中有著光明與悲劇性掙紮的黑暗相對抗。生活總是充滿衝突與對立,但是沒有這個就不是生活了。馬勒就是有能力可以撲捉到人類處境的樣貌。” 講的多麽生動,貼切,一位國家領導人能對馬勒有如此縱深的理解,讓我讚歎!樂曲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包括葬禮進行曲的第一樂章和疾風暴雨的第二樂章;第二部分是第三樂章諧謔曲;第三部分包括那最有名的小柔版(Adagietto)和快板回旋曲的終曲。

終場休息後回到座位上的觀眾會發現一個龐大的樂隊占滿了舞台,樂隊的編製幾乎是莫紮特編製的翻倍,最矚目的是圓號組,雖然馬勒要求六把圓號,但我看到七把在台上,後來明白因為樂曲中獨奏圓號的重要性第一圓號隻吹領奏不參與其他聲部。樂曲的開始就不同凡響,樂團的第一小號手吹出的號角大大出彩,人們被命運的召喚帶入悲情的葬禮。過去聽過這種形容:樂隊是指揮的一個大型樂器,而杜達梅爾的指揮才真是讓我體會到他在用他的全身的動態來演奏著樂隊的每一聲部,每一細小的細節,強弱,樂句,語氣都掌握在他那充滿音樂的手勢之中。我在此也想借用樂隊中一位好友的形容:“他渾身都是戲”,而回報他的是樂隊每一個聲部的充滿生機的嚴謹的合作和濃鬱豐滿的音色。我聽到的葬禮進行曲中的弦樂聲部是那麽的醇厚,在指揮外柔內剛的手勢下,多愁善感的弦律顯得那麽富於歌唱性和韌性。第二樂章以狂風暴雨之勢從第一樂章的昏暗的猶豫中掙紮出來,木管組高音區以九度大跳的叫囂引出樂隊如同洪流般的全奏,弦樂聲部的極速音流像旋風般席卷著整個音樂廳,音樂充滿戲劇性的衝突,但整體是光明的。風暴漸漸遠去,樂章在耳語般的各聲部對話中悄然隱退。第三樂章的諧謔曲基本是鄉村舞曲風,音樂悠揚起伏,樂隊的第一圓號手的氣宇軒昂的吹奏讓人想起阿爾卑斯山的號角,圓號群幾次用強奏把第一圓號的委婉的獨奏推向亮點。指揮把強弱的幅度拉到了極限,有一段弦樂由弱漸強的樂句,音樂起始在幾乎聽不到的弱度,好像音樂從天而降,那種奇特的效果讓觀眾屏住呼吸!

第四樂章小柔版是全曲最抓人心的,這個樂章隻為弦樂器和豎琴而作,此樂章的受歡迎的程度幾乎達到家喻戶曉,並且經常會作為單獨的樂曲在音樂會演奏。音樂是淒美的,長氣息的,其中充滿深思和撕裂般的掙紮。杜達梅爾把慢板的長氣息拉到快讓人窒息的寬度,每一個音符都讓人想要把它吸入肺腑不願把它吐出來,這是我聽到的最扣人心弦的Adagietto! 樂章在掉下根針都能聽到的安靜中結束,人們隨著音樂的遠去,沉醉在那可望不可及的超然的世界之中……..。(但這個超然的一刻被後排一聲該死手機鈴聲打破,我當時真有把這個手機的主人掐死的念頭!)

樂曲的終曲回旋曲是全曲最光明的樂章,可以聽到生命的希望和光,人生的凱旋。我非常欣賞那段賦格式的弦樂聲部進入,每個聲部都立竿見影,亭亭玉立。這裏可以聽到巴赫的複調對位思維對馬勒的影響,繁複交織的織體將音樂的交響性推向極致。舊金山交響樂團在杜達梅爾的魔術般的極具煽動性的手勢下在樂曲的尾聲創造出一種聲浪的海潮向觀眾撲麵而來,音樂的最後強音被觀眾的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接力。伴隨著經久不息的掌聲,指揮四次重返舞台謝幕後觀眾才戀戀不舍的離去。馬勒第五交響樂全曲長達一個多小時,處理不好對於普通觀眾會是一種較量,但杜達梅爾對樂曲的處理讓人流連忘返,使這部偉大的交響樂轉化為一個多小時的貨真價值的的音樂盛宴!

楊智華 22年四月於舊金山灣區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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