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交響樂團的《春之祭》

 

隻要看到《斯特拉文斯基》和《春之祭》這兩個名字就能讓我的眼睛發亮,三月十號周四下午在舊金山Davies 交響音樂廳由指揮家薩羅寧(Esa-Pekka Salonen)帶領的舊金山交響樂團音樂會不光包含了這兩個名字,還加上了我另一個鍾愛 – 斯特拉文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周四的音樂會雖然是非周末的日場,但劇場基本坐滿,也看到一些來自老人院的高齡觀眾。

前半場曲目:

1.Elizabeth Ogonek  “Sleep & Unrememberance ”(睡夢與失憶)2016 舊金山交響樂團首演

2.斯特拉文斯基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1931  演奏 Leila Josefowicz

下半場:

斯特拉文斯基 《春之祭》1947 版本

Ogonek 是一位相當有建樹的波蘭裔女作曲家,樂曲是倫敦交響樂團2015年的委約作品。單樂章的全曲長12分鍾,靈感來自諾貝爾獎獲得者,波蘭詩人Szymborska 的詩 ”While Sleeping” (睡夢中)。作曲家本人在演奏前向觀眾介紹了創作的過程。正像她所說,樂曲就像一串由朦朧的意識流貫穿起來的支離破碎,互不相幹的記憶和夢境,有電影鏡頭般的視覺感。樂曲可以聽到一些印象派的色彩和朦朧,也有相當現代的作曲技法。指揮家薩羅寧本人就是很優秀的作曲家,所以作為新作品的詮釋真可謂近水樓台。

斯特拉文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的創作背景中有些小趣聞。因為他本人不是小提琴家,對小提琴演奏技法不是那麽了如指掌,對創作大有炫技成分的協奏曲開始有些猶豫不決。當時和他同住在巴黎的波蘭裔小提琴家Samuel Dashkin 委約他為他創作一首小提琴協奏曲並答應隨時為作曲家提供建議。作曲家第一次在小提琴家的鄉間別墅的會麵時協議就達成了。在創作的初級階段,作曲家和小提琴家在巴黎的一家飯館共進午餐,席間斯特拉文斯基在一張餐巾紙上寫出一個三個音的和弦,其中兩個音相隔非常大的跨度,他問小提琴家可不可以演奏這個和弦,從譜麵上看小提琴家認為不可能,當時作曲家很失望。但當小提琴家回到家中用小提琴試了一下才發現這並不難,而且它所產生的效果非常奇特,他馬上給作曲家打電話告知。在作曲家完成這部作品後才告知小提琴家這個和弦的重要性,它其實是決定要不要繼續寫這部作品的Passport (護照)。這個和弦像個蒼白的號角又像一個醜角做的鬼臉,出現在前三個樂章的開頭,和弦的色彩也決定了整個樂曲的和聲色彩。樂曲呈現典型的斯特拉文斯基的新古典主義風格,雖然是寫給較大的樂隊,但極具室內樂氣質。獨奏家的角色時而獨奏,時而重奏,時而伴奏。樂曲分三個樂章,第一樂章是托卡達,更像是充滿不規則節奏的快速進行曲,小提琴獨奏的調皮的跳躍和樂隊“踩不到點上” 的節奏是典型的斯特拉文斯基“老頑童”般的樂風,也讓我想起他的《士兵的故事》,兩部作品肯定有一定創作上的聯係。中間的兩個樂章都命名詠歎調,這也給了小提琴帶來歌唱的機會,尤其是第三樂章,極富表現力的弦律讓人想起巴哈的慢板,兩個樂章性格截然不同形成鮮明對比。最後一個樂章是Capriccio (隨想曲)性質,小提琴在令人炫目的無窮的跳動中結束了全曲。小提琴家Josefowicz 是世界一流的演奏家,曾經和眾多世界頂尖的樂隊合奏,她的演奏技術完美,充滿活力,讓觀眾歎為觀止。

我最想說的就是下半場的《春之祭》。這部作品是斯特拉文斯基三部芭蕾舞音樂成名作(《火鳥》《彼得魯士卡》和《春之祭》)的最具顛覆性的作品,被公認為20世紀現代音樂的豐碑之作,也可以說是20世紀最偉大的音樂作品。記得早在70年代末國內剛剛開放,我當時在北京歌舞團和幾位趣味相投的好友同事搞來《春之祭》的錄音,在宿舍裏聽錄音時臉上那張目結舌被驚呆的樣子還一一在目,而現在每次聽到它就像聽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那麽親切,如此可見人們的耳朵對不諧和音的接受力是多麽可縮。斯特拉文斯基曾是俄國作曲大師利姆斯基科薩科夫的學生,他第一部為戴亞基列夫創立的俄國芭蕾舞團所創作的芭蕾舞音樂成名作《火鳥》中還能聽到利姆斯基科薩科夫的影子,而《春之祭》則堪稱向音樂傳統徹底決裂的宣言了。《春之祭》芭蕾舞劇的靈感來自古代俄羅斯異教徒的對春天的祭獻儀式,部落長老們要在一群跳著圓圈舞的少女中選出一個少女來祭祀春天,而這個被選中的少女要在瘋狂的舞蹈中倒下死去。舞劇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為《大地的崇拜》;第二部分《祭獻》,音樂充滿遠古的野蠻,荒蕪和神秘,斯特拉文斯基巧妙的用多調性,不規則節奏和非傳統的配器把音樂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不過1913年在巴黎香榭麗舍大劇院的《春之祭》芭蕾舞劇首演時倒不乏戲劇性的插曲:當音樂剛由巴鬆在極高音區引奏出那段著名的荒蕪飄渺的弦律時,觀眾就開始騷動,隨著音樂的進行越演越烈,最後險些發展成暴動,那些聽慣溫文爾雅的芭蕾舞音樂的觀眾覺得被這種“野蠻”的聲音愚弄了。一部音樂可以激起如此激烈的反響也真證實了音樂不可思議的力量!當然後來作品作為音樂會曲目的演出時卻大獲成功。

早就耳聞這首樂曲是指揮家薩羅寧的拿手好戲,但那天的演奏比我預期的更讓我震撼!在整個演奏中我幾乎都沒能坐穩,全身的血液都在隨著音樂沸騰。指揮家薩羅寧的詮釋充滿感染力和煽動性,使觀眾每一刻都被他抓住。他把樂曲的張力和戲劇性拉倒了極限,又對各聲部的平衡掌控的恰到好處,使各聲部形成的的音流與音塊兒時而交融,時而碰撞,使音樂充滿玄機和震撼,最繁複的節奏也在他手勢中也變得清清楚楚。在第二部分的序曲“黑夜反複浮現的召喚”中,指揮把兩隻加弱音器的小號的弱音壓到幾乎無聲,那種神秘莫測的效果令人窒息;而在強音全奏時樂隊形成了一股強大的聲浪,像海潮般撲麵而來。還記得那高音單簧管在極高音區的盤旋就像一種神秘的生靈劃破長空的長嘯。舊金山交響樂團的演奏渾然一體,每個聲部都有出彩,引人入勝的演奏把人們帶到那荒野神秘的遠古。全曲在無情的重複近乎歇斯底裏節奏中驟然停住,一個強音結束了全曲 - 那個少女倒下了。觀眾在呼喊聲與雷鳴般的掌聲中沸騰起來!看到今天《春之祭》能受到觀眾如此熱烈的喜愛,我不由得感動落淚,1913年在巴黎香榭麗舍大劇院首演的場景和作曲家尷尬的處境浮現在我眼前,我的偶像斯特拉文斯基又在天上微笑了。

楊智華

初春在舊金山灣區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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