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來有興趣從美聲唱法的角度探討中國京劇的發聲。主要的原因是我覺得西洋歌劇和中國的京劇有太多相似之處,都曾經是很流行的大眾藝術,現在也同樣處於日益小眾化的尷尬境地。近年有不少美聲唱法專家認為京劇的發聲和美聲唱法也有一些共同之處。前不久聽說著名的女老生王則昭先生過世,我特地在網上搜出她於七十七歲那年和李經文合作的《坐宮》來欣賞。王先生在梨園行輩分很高,譚元壽先生都該叫她師叔。王先生和同輩的周信芳,馬連良先生及四大須生中的其他幾位比,在描摹人物的深刻入微方麵,還是有差距的,但是她的唱卻具有相當的水平。王則昭的票友弟子德韻堂客先生在紀念文章裏專門提到王主張“ 嘴形應該是向兩邊張開,幅度是大的,字,音出來是準確的”。他還解釋說“ 唱老生,不能張小口或象捂著嘴唱似的,這樣會影響到音量的飽滿,嘴裏字的功夫及字音的準確和唱腔的勁頭!唱老生嘴一定要向兩邊張開……這是確保,音量大及有渾厚感,字有力度!這在學唱譚,餘,楊的戲所必需要的......嘴向二邊張大比張小口唱、嗓子來的更吃力些和吃功,嗓難度更大 ”。
我聽王則昭的演唱有一個感覺即她的氣息很通暢,聲音出來也沒有阻隔。美聲唱法很講究要打開喉嚨,保證氣息的通路。但是喉部和發聲有關的肌肉多為不隨意肌,不受人們意誌的支配。所以學唱的人不大可能通過讀書來自學,即使你很精通聲帶和其它發聲器官的解剖學,也不大可能靠書上的理論而獲得技巧。學唱是要老師引路的,從初級階段的模仿到逐步體會到方法,逐漸掌握發聲技巧。聲樂老師一般是幫助你認識到自己的問題,然後靠一些隨意肌肉的活動來帶動和調節不隨意肌肉的活動和功能。比如老師會教你帶著微笑唱,用打嗬欠的感覺唱等。長期的訓練,使學生建立起條件反射,從而摸索到正確的方法,進而習慣於這些方法。中國的戲曲和民族民間唱法也有自己的經驗和體係,但是不如西方音樂界那樣更多采用科學和實驗的方法進行深入研究。這也就是為什麽戲曲演員有唱得很好的,發聲也暗合了符合生理科學的原理,但是由於沒有對發聲機能的非常精細的研究和比較準確的描述,因此教學的針對性就較差,效果也不理想,成材率也較低。學出來的是“祖師爺賞飯”,學不出來的則是 “祖師爺不賞飯”。王則昭則是學成才的名角。總結她的成功之處,有利於後學者的進步。王先生主張“ 嘴形應該是向兩邊張開”。這其實是通過隨意肌來控製不隨意肌的例子。我聽王的唱,感覺她的舌頭位置很好,始終保持平鋪在口腔底部,而且鋪得很寬,這樣有利於喉嚨的打開和舌頭的放鬆。這樣唱聲音不會卡,擠和頂。這樣的聲音必然是通透,鬆弛的。這樣做的結果,口自然地就朝兩邊開了。所以口朝兩邊開是結果,而非我們要達到的目的。如果舌頭位置不對,口朝兩邊開得再大也沒有用。做過頭了反而使聲音幹,扁和擠。還有一條就是當我們唱高音時,舌的後部是翹起來的,這種狀態不是能有意誌直接支配而達成的。我國現代嗓音科學的奠基人林俊卿博士也提出過同樣的看法。上世紀八十年代美國一本著名的聲樂教科書 <Coffin’s Overtones of Bel Canto>的作者也證明歌唱時口腔內動態攝影也觀察到這個情況。另外一條重要事項是一定要保持橫膈膜的呼吸,沒有腹部,背部肌肉對呼吸的的控製,這樣的口型是發不出聲音的。這也就是王先生指出的要更用勁的原因。
京劇行對坤生的一條評價標準是沒有“雌音”。王則昭唱起來確實沒有“雌音”。所謂
“雌音”者,就是女聲天然的假聲成分。無論男聲或女聲,在唱到一定高度的音時都會有一定的假聲成分,否則高音很難上去。隻是有的人天生的真假聲混合很好,有的則假聲成分很少。著名的歌王帕瓦羅蒂就是天然的真假聲混合很好的典型。這種功能也可以通過訓練得到。青年京劇演員藍天的高音就很自然地混合了假聲成分,這從他的唱和道白都可以聽出來。這也是學男高音的有利條件。再一個好的例子是京劇大師李多奎先生。他唱到高音時自然地混入了較多假聲成分,因而就很適合演唱老年女性。他的聲音也很容易和老生的唱法區別開來。但是男聲的假聲成分隨著年齡增長會逐漸減少,甚至消失。我記得我少年時期和喜歡音樂的小夥伴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找到李多奎先生四十年代初期錄製的《釣金龜》,那個美妙的聲音讓我們每個人都著迷,連平時隻喜歡歌曲而從不看京劇的朋友也不例外。但是李先生老年以後的嗓音卻逐漸失去了那種魅力,越來越接近男老生的聲音。雖然觀眾們依然擁護他,愛戴他,但是那時卻不是他最好的時光。李多奎的傳人中李金泉是成就極高的一位,他演唱時混入的假聲成分就很多,這樣他在老年時嗓音依舊動聽。但是他的假聲混入得似乎過多了些,所以聽起來有點甜膩。作為一個坤生,王則昭遇到的挑戰是要避免太多的假聲成分,否則就有雌音了。她主要要用聲帶的前半部分。據此,我推測她的聲帶也一定夠長,這樣才保證她寬廣的音域。
說來說去,每個人學習演唱的道路和遇到的挑戰都不會絕對一樣,所以都要根據自己的條件來練習。每個人的聲音都有各自的特點和魅力,所以沒有必要,也不應該一味地模仿別人的聲音,也就是不要“做聲音”。死板的模仿在梨園行和票界仍然是一個突出的現象,值得注意。戲曲界也應該認真總結曆史的經驗和名家的體會,用科學的方法認證。但是切不可過於浮躁,期望一晚上就創造出中國自己的學派。近年來有人發明了所謂貓叫式發聲法,這說起來就很扯,有點誇大其辭。要聲稱是一種發聲法,那就要有很多成功教學的案例,有一套比較完整的理論,也就是要形成一個體係。我的中國老師和美國老師教過我模仿貓叫,狗叫,公雞叫,牛叫,豬叫等,這是中外唱歌的,唱戲的都司空見慣的事。這也隻是發聲練習的一些小竅門,稱不上學派。要真正創造中國的聲樂學派,還需很多人長期努力方可實現。
德韻堂客 痛悼王則昭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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