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水主題含公益的活動,是否第一次?
答:原來好像有過,但印象不深。
問:把不同的人放在一起做事情,好處壞處各是什麽?
答:不敢妄加評論,隻擔心落入俗套,做表麵文章,但正麵也有。比如玉樹,我以前隻以為是災區,現在一看是煥然一新。有時候,壞事會變好事,也有時開始是好事,但是之後又會跑偏。所以需要沉穩、耐力,同時保持清醒。
問:我們這次的水討論,沿著地理走向,從西北到西南,從西到東,梳理了一個大的架構,在這背後其實都是私人化的山水生存經驗和研究體悟。你個人在北京有什麽跟水有關的記憶嗎?
答:基本上兩個字:痛快。但是從現在的角度來看,實在慚愧,不夠節省。小時候院裏公共水龍頭,用來衝涼,完全沒有細水長流的概念。現在似乎有,但是不知道晚不晚,因為現在似乎岌岌可危。
問:小時候有沒有在北京看到過現在看不到的水風景?例如湖汊、蘆葦、水路縱橫。
答:的確有,比如說十渡。北京周邊的一個山區,擱現在叫旅遊勝地了。現在去和我們上初二的時候完全不一 樣。原來有比較湍急的河流,現在怎麽沒有了。我當年的印象完全沒有了,我們班裏同學暑假自己組織去玩,晚上有月光,坐在河邊,水邊唱歌,現在都沒了,變成 帳篷、旅館、汽車。我們當時是做馬車進去的,還趕上一場滂沱大雨,山都已經霧蒙蒙了。後來再去十渡,就感覺特別幹,不潤,也是夏天,完全感覺硬邦邦的,車 一過,暴土揚塵,當年的印象蕩然無存。
問:現在的北京是出了名的環境差,現在會每年找地方躲避,找記憶中的這種的風景嗎?
答:老是想,但是看到一些新聞,不去也能想象大概的場景——售票、人群、車輛。一想到這些,算了。反倒 是,我們2012年底,在東南亞轉了轉,比如老撾,我居然看到小時候電影裏的場景,農婦背上背著孩子,在河邊用棒槌洗衣,邊上是茅草屋,河流小橋在旁,還 有小黑豬亂跑,我站著看了半天。水也很幹淨,我一看就覺得是有心的。
問:網絡有個新聞,說你在錄製雨籲專輯的時候,好像說錄著錄著,被水淹了。
答:我們錄製的時候,區域內的水管爆裂,噴出兩米多高的水。短時間水漲到腳踝了,很快就到了膝蓋,我們就趕緊往外搶設備。錄音的地方在德勝門,老德勝門,還沒修,那時候應急響應還有限。我們當時戲說,是不是雨籲錄音招來的水啊?
問:不過說到音樂,它還真有儀式的招雨、止雨的功能,你相信這些東西嗎?
答:我相信“神靈”自有主張,它不以人的意願而變化。它會提示,如果你做得不對,它會提示,做得對也會。並非是人主導一切。人沒有考慮自己做得怎麽樣,隻是想神靈保佑自己,基本是一廂情願。
問:你做的音樂中,宗教色彩最濃重的是《殃金咒》嗎?
答:《鬆阿珠阿吉》比《殃金咒》更融入。更準確地說這兩張隻是有些宗教元素而已。《鬆阿珠阿吉》就是藏語 中的35651幾個數字的發音,我們當時是用唱名,就是“米索拉索多”,對應藏文有了這個。我不懂藏文,當時一巧合,錄音整理過程中,我們正好翻到了一本 兒有關藏地的書,有一個漢藏的對應表兒。因為其中有一首反複重複“mi sol la sol do”的樂句,後來就用了這個名兒,沒什麽更特別的意思。
問:這種命名方式,倒是很“不一定”。
答:這個不一定其實是因為以前有許多過分刻意和人為的彎路。到了不一定階段,我覺得自然了。
問:當時寫黑夢的時候,是通過什麽方式寫歌的?
答:那時候是僵化的所謂苦苦創作,如何鑽研措辭,挖掘感受,表達之類的......雖然拙劣,但還算真實。再往後覺得這種表達有點兒多餘,每個人都有感悟和自己的話要說,都表達,最後就有點兒亂糟糟。甚至失真。
問:你在做音樂的時候,會大量的聽嗎?
答:2000年以前還聽,國外的居多,那時候還有一些新鮮的聲音能刺激到自己。到2000年之後很少,幾 乎聽不到了。後來,基本就是聽自己的東西,因為錄音的成果更多了,需要反複斟酌的內容也就多了。現在也有一些完成了還沒發表的,也許應該放緩下來,有時候 又希望做出來就發出來,別人能聽到當時的一些感受,所以會比較矛盾。
問:這些音樂都有手稿和曲譜嗎?
答:沒有,我們是“不靠譜”。昨天聽玉樹的朋友也說,格薩爾王也沒有譜,全是口傳心授的。
問:《三國四記》《暮文良王》一直下來,這些專輯充滿了中國古典的意象,好像是在這段創作的時候看了很多古書,事實上是怎麽樣?
答:並沒有.......閑翻是有,純屬個人愛好。初中接觸文言文,就喜歡,我還問堂兄,我們為什麽不這麽說話,多好聽,多簡練啊。
問:你的藏書是什麽類型?舉幾本常翻的書名。
答:不敢說藏書。常翻的,比如說《世說新語》,看了好多年了.......
問:那有沒有想過做一個音樂版本的世說新語嗎?
答:文本看到的和聽到的不同,所謂字不正則腔不圓,如果不能做到天衣無縫,不敢妄為。
問:講到古書老字,有沒有想過為什麽“藥”的正體字,是草頭下一個音樂的樂字嗎?
答:據我有限的所知,音樂在遠古時代是可以統治國家的,那時候可以用音樂統治國民,它會對人的身心起到潛在的作用。悲傷、憂鬱的聲音可以在身體起作用,如果再加上天然的草本,有這種可能性。
問:再談到字,我們在現場演奏潸何水的時候,我在抄寫山海經的時候,影影綽綽聽到童子君在念“多高的什麽,能建造多大的什麽”,那是什麽念白?
答:這是特別巧合的事情,我在得知你們的環保理念之後,我居然從書架隨手拿了一本書,叫《病痛時代》,是 一個在中國清朝時期的美國人寫的,叫E.A.羅斯。裏麵是老照片,我翻看的時候,突然看到一些文字,說那會兒的山川地貌河流,我覺得這個和潸何水有關係。 那時候是清朝,已經有很多問題了,雖然我們看清代有生態,比如你們現場展示的運河全圖,我們覺得很美了,但其實那會兒已經問題重重。比如貪汙腐敗、森林砍 伐、河床破壞等。我這些文字劃下,讓童子軍念文字。念完之後很順利錄製下來,我覺得放在裏麵很合適,和水主題很合適。我沒發表的專輯有張叫《山水清音 圖》,裏麵有個小男孩兒的念白,我朋友的侄子,用客家方言念的《幼學瓊林》,小孩兒音色很好聽。
問:在做這些音樂創作的時候,你還會有其他的表達方式嗎?好像你畫了很多畫。
答:我的愛好是四個字:音體美文——音樂、體育、美術、語文。畫畫兒這個事兒,甭管我畫什麽,我覺得這個 過程特舒服,可以忘掉一切,所有精力就在畫麵上。東南亞走一圈,一路在畫,用蠟筆、油畫棒、鉛筆。水墨我很少用,它對於美術愛好者來說需要材料比較繁複。 有熱情的朋友說,我幫你出版畫冊,我還是婉言謝絕,我覺得出版就變味了。我也寫隨筆,用文言寫的也有,我覺得古文比現代文字更具有美感。
問:我們在做潸何水展演的時候,用了很多物品裝置、物體、古文字,所以我們稱之為“隔物致知”,也有隔著死去的2.8萬條河流思考的意思。你整體怎麽看待我們通過音樂、人類學做的這個三江源生態藝術展演的效果?
答:這也十分巧合,我在創作《潸何水》的時候,也看到2.8萬條河流這個新聞。你問過我《殃金咒》的時候是不是參考過佛經,其實刺激我錄《殃金咒》的是看見了河流漂死豬的新聞,我當時就覺得,這山水出大問題了。
前段時間我看到不少有關山水汙染的新聞和紀錄電影,就在來上海首演潸何水之前,我還看到一個《人造風景》的紀錄片,大約拍攝於上世紀八十年代,裏麵記錄了 中國各地因為人造物、汙染物、人造工程所帶來的怵目驚心景象,讓人心裏非常觸動,也可感覺到中國整體在環境上麵臨的問題。
比如那種堆積成山的電子垃圾,有人就在裏麵刨各種有用的垃圾物件,還有把整個山體開膛破肚,裸露整個山體,甚至出現棱角立麵。比如還有一個大盆地一樣的山體,中間隻有煙灰缸那麽大一點的水,是綠的。
自然力研究院介紹的三本經書——山海經、水經注、指路經,的確距離現代都市人太遠,幾乎是神話式的文本。但是它卻非常重要,如果我的音樂能激發人們思考並去閱讀這些文本,我在介紹的意義上拋磚引玉,我倒是樂意的。
我個人覺得這次與自然力研究院現場抄經的互動合作是貼切的,有形無形結合,我覺得是有品的。我此前從未嚐試過,它產生了特殊的效果,也是我一直以來想讓大 家在聽我的音樂時,更關注聲音的這部分,而不是看外在舞台化的套路表演。音樂是用耳朵來聽的,而不是用眼睛看的,如果有想象力的人,你聽到聲音自然會產生 一定的視覺感受,這種感受可能與演奏者的情緒和視覺想象有關,也可能是自發的一種聯想和視覺想象。關鍵都在於想象力和敏感,能去聽音樂中重要的情緒,對於 這兩者缺乏的人來說,即使東西擺放在麵前,也是視而不見。
來源:周雷(人類學博士、獨立智庫BRICS FUTURES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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