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五月十八日,非同尋常。古斯塔夫·馬勒於一百年前逝世於維也納。
任何時候,我聽的較多的作曲家,貝多芬之下,便多是舒伯特,莫紮特,巴赫,勃拉姆斯,西貝柳斯,或馬勒。
第一次知道馬勒,駱玉笙的“四世同堂”主題曲正紅遍全國。現在已無從知道我那天聽到的是馬勒的第幾交響曲了,隻記得於無知之中揮了揮衣袖:”畢竟不是貝多芬“。等到再聽馬勒,已到了美國。是馬勒第五交響曲著名的柔情纏綿的第四樂章。由之去聽整個第五交響曲。那第一樂章開頭,沉鬱哀婉的吹奏,即是我喜愛馬勒的開端。從第五之後,是第一,四,二,七,三,源於唐詩的”大地之歌“,八(和十的第一樂章),六,和九。拆開馬勒第九交響曲光盤的封套,是在陪俺媳婦兒晚上做實驗時。
我讀書最後一學期時媳婦兒在千裏之外。我住在與學校隔河的”黑人區“,回宿處隻為了睡覺。晚上在係裏計算機房安靜下來後寫論文。尤其是後半學期,常常淩晨兩點到黎明之間離開。寒冷寂靜中,昏黃路燈之下,踏了羅徹斯特經冬永在的厚厚積雪,向橫跨冰河的水泥橋走去時,腦子裏回響的經常是馬勒。(有時是後來很少聽的肖斯塔科維奇第五交響曲。)
西貝柳斯和馬勒,一百年多前的兩位巨人,曾有一次音樂史上著名的對話。西貝柳斯講到他欣賞交響樂厚重的形式,深刻的邏輯,和音樂主題之間內在的聯係。馬勒回應:“不對!交響樂應該是整個世界,應該包羅萬象!” 馬勒把交響樂形式發展到了一個極致。從來沒有另一個人如他一般試圖以音樂涵蓋宇宙,探究生死。從田園的回響到形而上的思索,生機,磨難,無奈,絕望,而終歸平靜。聽馬勒是一次次存在的體驗,一次次超越時空的經曆。
馬勒的室內樂僅有A小調鋼琴四重奏的一個樂章傳世。低回淒美。作於馬勒十五六歲時。若視其為他後來作品的“預告”,並非妄談。隻是他後來竟再也沒有譜寫過“小型”作品,而專注於鴻篇巨製。有藝術組歌,更尤其有“整個世界”的交響樂。貝多芬幾經猶豫,最終首次將人聲加入他最後交響曲的最後樂章,成就了不朽的第九交響曲。到馬勒,人聲和交響樂的“再交響”已成為常事。“大地之歌”更有自始而終的人聲。
馬勒一生歡樂時光無多。他最為如意的時期,是十九二十世紀之交前後。經勃拉姆斯推薦,馬勒擔任了維也納皇家歌劇院音樂總指揮,那是當時全世界音樂家最羨慕垂涎的寶座。一九零二年又與年輕漂亮的艾爾瑪結婚,幾個月後第一個女兒出生。就在大女兒出生前後,馬勒生命最歡樂之時,他神使鬼差地不顧艾爾瑪反對,譜寫了藝術組歌“亡兒之歌”。也是在這最歡樂得意期間,馬勒出人意料地譜寫了極具悲劇色彩的第六交響曲。全曲在第四樂章中所謂”命運之錘的三下重擊“後戛然結束。零七年夏天,他鍾愛的大女兒突然夭折。馬勒無可避免地因“亡兒之歌”深深自責。緊接著,醫生確診,馬勒患有嚴重心髒病。隨後,他又被迫辭去了維也納皇家歌劇院音樂總指揮職位。即使不很相信宿命論的音樂史家也不免把這些接踵而來的三次打擊與第六交響曲的結尾關聯起來。
貝多芬的九部交響曲是音樂史的巔峰。他的第十交響曲僅有片段。音樂史上從而有了”九的詛咒“:貝多芬之後,偉大作曲家譜寫交響曲,數目無法過九。謙遜的勃拉姆斯長期走不出貝多芬巨大的身影,遲遲不敢拿出自已的交響樂作品,僅僅完成了四部交響曲傑作。其恩師舒曼亦止於四。門德爾鬆有五部,柴可夫斯基是六,西貝柳斯和普羅科菲耶夫是七。而舒伯特,布魯克納,德沃夏克,馬勒,沃恩威廉斯等,均止步於九。(貝多芬後大作曲家中唯一的例外是肖斯塔科維奇,十五部。肖氏之第九,輕巧歡快幽默,全然無視“九號”巋然巍然的傳統。其第一樂章深為八歲小女所喜。)
自幼在死亡陰影籠罩下的馬勒對”九的詛咒“很是忌諱。音樂史上罕見巨作第八交響曲之後,靈感來自李白王維孟浩然的”大地之歌“其實應是馬勒的第九交響曲。但為了躲避”九的詛咒”,沒有以數序命名。或許馬勒以為他的“第九交響曲”實為第十,從而小心翼翼地成功避開了第九號。然而,在完成第十交響曲第一樂章後,五十歲的馬勒因心髒病離世。時間是一九一一年五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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