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聽北京人說話。快、順溜。而且許多北京俚語又有搞笑的成分。我看情景劇《我愛我家》、《閑人馬大姐》,總是笑個不停。其實劇情根本沒有什麽,就因為正宗北京人說話逗得可以。而在北京話裏,我頂喜歡這麽一句:我容易嗎我。
好玩。
這話一般是在一個人處於劣勢時,向人申辯用的,用意是讓人理解自己的苦衷。說話人有無辜和被人誤解的前提。一個北京人這麽說的時候,自身委屈和苦衷已經昭然若揭地擺在對方麵前。說話的人卻話語裏有解脫的意思,還有瀟灑的成分。
我就不止一次看到再貧嘴的的北京人,遇到對方說句“我容易嗎我”,就不再吱聲。好像有了寬恕和理解人家的意思。有點像南方人被逼急了,就狗急跳牆地進出一句“你在逼我,我就死給你看”,於是往往就把對方給楞怔住。哪怕那人是壓感不想死、天天一個勁兒尋長壽秘方的主兒,但人家虛張聲勢得那樣,再逼人家也就無趣。所以我覺得北京人有意思。
我在北京的時候,下班坐地鐵,常常就遇見這樣的情景:地鐵上人多,往往就有甲不小心一個趔趄撞到乙身上。自然遭來乙一連串嗬斥:“玩雜耍啊您哪,去前門吧,那兒地大自在,還有人吆喝呐!”甲也不惱,等那人數落完,隻說一句:“您上什麽火啊,好歹您還坐著,您看著車廂裏,整個一個兵荒馬亂,我容易嗎我?” 於是對方就一句:“得得得,感情屈著了您,就當我沒說還不成嗎?” 天下自此太平。
後來我也學著乖巧,遇到有人糾纏擰不清,或是幫搭別人的事情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就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上來一句:“我容易嗎我。” 此撒手鐧一出,包容寬恕迎麵而來。由此判斷,一個北京人甩出這句話時, 多少是摻雜著一些狡詐成分的。而對方也知道你退讓的企圖,於是選擇兩廂和解,相安無事。不像南方人,什麽事情得來個魚死網破,得理不讓人。一個人的麵子常常在另一個人痛苦的深淵和羞辱的泥汋裏獲得。
我現在的普通話裏仍有北京口音的痕跡,但我不習慣再說那句有幾分可愛幾分狡黠更有幾分幽默的“我容易嗎我”。我們長沙城裏沒有人識得這種語言的情趣。與人有了幹係,倒是逼得我學會刺刀見紅的一句:“你要怎麽著?”
悲哀。
(文 /鄧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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