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開始,英明領袖華主席在台上用濃厚的山西老厝兒口音扭著大秧歌:凡是毛主席說的一律照辦,凡是毛主席定下來的,一律不改。
毛爺當年擁兵320萬,華爺上台了自然也照著毛爺的腳印走。
七七年春天前後,具體日期記不清了,北京中學裏忽然刮起一股當兵風。據說那年華爺決心要解放台灣,對抗蘇聯霸權帝國主義,擴大招兵買馬,史稱77大招兵 。
我們那個東城牛中裏麵有十幾個軍隊子弟,平常總是一身國防綠,以顯示和我們胡同串子們不同。這幾個小子穿的免費軍服,當年還有個講究:四個兜兒的是軍官,兩個兜兒的是戰士。所以,看誰穿幾個兜兒的就知道他爸是否有門路找軍服穿。當年的確良還算是稀罕物。軍隊製服中,的確良的不多,很多人還是摺摺巴巴的卡棋布的軍服。隻有一個小子穿的是的確良軍裝,還是四個兜兒的。同學們知道這小子家裏可能有點職位的。其餘的人,都穿布軍裝,牛氣不起來。
二月份剛開學,平常晃來晃去的十幾個軍隊子弟都沒有來上課。傳言說他們去外地當兵去了。 我沒有多在意這幫子隻會吹牛的部隊子弟, 反正不是一路人嘛。
有一天,我推門進老師辦公室問事情。突然看到一個平素跟我不錯的軍隊子弟穿著一身軍裝,沒有帽徽領章,坐在老師桌子前。那個兒們看看我,很神氣地說,我要參軍走了。老師一幅見怪不怪又不能趕他走的樣子。這哥們平常學習還不錯。講老實話,當個大頭兵比較可惜。我也沒說什麽,心裏想,當兵你丫也走後門啊?還不如混到年底畢業當工人呢。不過,這哥們是家裏老大,按當時的政策,肯定年底就得插隊去了。所以,他一門心思當兵也情有可原。
我自己也是麵臨明年春天畢業後插隊的可能。 我家裏還有姐姐,按照走一個留一個的原則,父母讓我做好插隊的準備,不讓姐姐去插隊。當時我一口答應。怎麽說,也不能讓我姐姐去插隊嘛。
過一會兒,我們上課了。老師推門進來說,某某同學光榮參軍,跟大家告別。這哥們一身綠軍服,沒有領章,在眾人的羨慕眼光中走進來。其實,小子平常屁話不多,如果不是當兵的話,根本就沒有這種勇氣麵對大家。這次,這哥們有備而來,從軍服上口袋裏掏出一張紙,低聲念:同學們,我響應華主席的號召,參軍保家衛國。我一定要聽黨的話,聽華主席的話,在部隊苦練殺敵本領,早日立功入黨。祝大家學習好。言畢,立正敬了一個軍禮。
這手可驚訝了我們。昨天還是個小玩鬧兒的,今天居然就是人摸狗樣的軍人了? 大家一通鼓掌。女同學們麵色潮紅激動得不得了。 就恨不得衝上前去要地址了。
這哥們最後說,我現在不能給大家部隊的地址,這是軍事秘密。以後我會給咱們張老師寫信,大家可以跟張老師要我的地址 。這手再次給我們留下了深刻而神秘的印象。 後來,聽說班上一個長相不錯的女孩子跟他通信,不知道最後成沒有。
那個時候,北京大街上,常常看到軍人帶著村裏的女子逛街。有名的王府井大街,站在長安街口看過去,起碼三分之一是綠軍服。我跟姐姐戲言:解放軍三分之一站崗,三分之一養豬,三分之一逛街。還剩三分之一學毛著。姐姐聽後哈哈大笑,曰:所言不差。那您說,怎麽成了三分之四了?嘿嘿,那年頭,部隊超編得厲害。大家走投無路,當兵是最好的出路嘛。所以,有門路的肯定送孩子當兵。沒門路的,幹生氣沒辦法啊。部隊嘛,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沒有差別的。後來知道,這些部隊子弟當兵居然是自己買軍服,跟著招兵的人上火車,到了部隊才補辦手續。
嘿嘿,曆代中國人行賄買官聽說過。到了毛爺後期,中國人民居然悲慘到行賄走後門當兵丁甲勇?可見毛爺作惡多端,將大好河山搞到什麽地步了。知道這事兒後,我更加看不上這幫部隊子弟,連帶著我們偉大的人民解放軍的形象也頓時萎縮了幾分。
回家後我就跟父母說了這事兒。父母問我,你願意不願意參軍啊?我說,打仗不行啊,帶著眼鏡,誰要啊?父親說,你不必去當野戰軍啊。可以考慮文藝兵嘛。一言之下,讓我如大夢方醒。怎麽就把這事兒忘了呢?當年我正好閑得無聊在學樂器,三年下來,已經水平不錯了。要是能夠以這種特長參軍,起碼不用去農村插隊了。父親看到我流露出向往的神情,就再沒有多說話。 不過,我知道,他們在部隊待了二十年,大概有些朋友可以幫忙。
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父親開始抓我的樂器學習。從不管不聞到認真聽,給我指點。 也讓我端正站姿,不許吊兒郎當的樣子。
從夏天開始,父親開始同老朋友們頻頻聯係,打聽各種消息。
夏天的時候,父親帶我騎車去了西山。說是有個朋友要聽聽我的演奏。我們騎車到了一個部隊大院禮堂前,正要找人問具體地址。那邊一個黑胖頭發蓬鬆的女人走過來。她穿著一身舊綠布軍服。看那樣子,我以為大概是部隊食堂裏揉饅頭的白案師傅。父親問她那誰誰的在那兒住啊?女人說,就那邊兒那棟紅樓裏。感謝之後,我們走向紅樓。父親問我,你知道那是誰啊?我不知道。父親說了她的名字。就是唱馬兒啊你慢些走的那位女高音。
那位女高音是我最害怕的歌手。聽著底氣十足,牛勁兒拱拱的,就是沒有一點兒美感。我從前說過,部隊上陣打仗,必須聽這位馬兒慢走同學的歌唱。聽完她的歌,戰士們管保個個鬥誌十足喊著叫著的要上前線。而聽那個娘娘腔的“再見吧媽媽”男歌手,聽完後,戰士們很可能連上床也沒勁兒了,更遑論上戰場了。真納悶兒,部隊怎麽會容許這麽娘娘腔的男歌手晃蕩呢?他的歌聲哪裏有一點的血性陽剛之氣啊。
這次,我吹了一會兒,人家什麽也沒有說。後來傳話過來,現在不需要這種樂器。其實,人家給我們麵子罷了。秋天的時候,父親帶我去了一個部隊招待所。這次,是一個北方軍區的人來招考。大概有了上次的經驗,我這次就沒有發慌。吹了一會兒,對方點頭說可以了。我們就回家了。幾天後,父親說,你可能跟他們一起回去。聽了這消息,我很高興。終於有了出路了。不過,我心裏還是不願意去那個很冷的大漠城市。正在做夢的時候,父親說,他們剛打電話了,馬上要走。你先不能去了。他們的司令說不許擴大軍區編製。也可能半年後會有機會的。
這事兒讓我心裏別扭一段時間。
不過,這點小事,馬上就被鄧爺開放大學入學考試的喜訊給衝淡了。我就不再專心練樂器了。開始準備畢業和大學考試。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的底子多差。毛爺在位的幾年中,我們就是開批判會,學工學農,吹拉彈唱,打撲克籃球,除了不溜門撬鎖拍婆子抽煙喝酒坑蒙拐騙,正經事兒一樣也沒做。所以,我們全校上百個考生,居然在77年那次高考中,隻有一個考上。78年初,我們就正式高中畢業了。幸虧學校舉辦高考補習班,有80個同學留下來。我也混進其中,想上大學了。春天的時候,有個南方部隊來北京招考。這次,父親專門找人給提前打招呼。考試的時候,我和另外一個小夥子同時演奏一種樂器。真絕了,兩人的水平相當。他可能比我還好些。餘下的,就是看誰的關係硬了。那邊,那位的親戚是當地部隊的頭目之一。這邊,父親找的人跟招考的關係很好。父親甚至答應幫他們在北京培訓人員。兩方僵持不下。最後,招考人員來個金蟬脫殼,誰也不得罪。說是不準備在北京招考了。團長在廈門找到了人選。這樣,眼看著又一個機會一晃而過。用我們北京的話說,黃了。
這幾次,大概是我這輩子跟軍隊最近的時刻。
既然參軍無門,那麽大學的金大門就更有吸引力了。這下子,我索性不練樂器,改練數學語文了。大概父親知道我多年荒唐,對我上大學不報多大期望。我姐姐平常一直是好學生,規規矩矩的,從小學到高中,成績非常好。我父親仍然讓我每兩天要練習樂器,不許放生疏。大概為了留著後路吧。
轉眼夏天又到了。有個北京團體招考。父親帶我去了西單附近一個地方。這次,我吹奏得很放鬆。教我的老師和他的兒子也來考試。我們成了競爭的對手。我的樂器老師非要進來聽我吹。結果,在我吹完之後,他居然說,小禿啊,這個地方你沒有吹好。當場給我指點毛病·!
這下子,我也愣住了。那兒有這樣的老師啊,在人家關鍵時刻說人吹得不好。這不是在教學啊,這實在玩壞嘛。招考的人看看他,沒有說話。我看看他,很複雜的感覺。出來後我對父親說了這事兒。父親隻是笑笑,這件事兒讓我看清了樂器老師的陰暗內心。按說,小一輩兒考試,大人不應該偏向。尤其在自己兒子和別的孩子競爭的時候,應該讓人家公平表現。結果,這個老師按耐不住,隻想著給自己的孩子掃清道路。幹下了對不起良心的事情。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不再搭理這個人。前幾次回去,他聽說我回來,帶話過來要來看我。我回絕了。不是我心眼兒小,而是我知道他的為人:平常打小報告的事兒多了去。他後來成功改編了一首樂曲。那首曲子在許多場合演奏。雖然不是他作曲的,隻是改編,也算他顯露些才能吧。看不上他的為人,也就沒必要多說一句話, 客套半天了。
金秋十月,我終於範進中舉,邁進東城牛大的校門。
一天,父親給我說,那個北京團體要你去。你怎麽辦啊?我毫不猶豫地說,誰去給他們當吹鼓手啊?這大學生嘛,畢業出來就是個正排副連職的。還可以帶個勤務兵打扇子呢。以後我坐在台下,聽他們給我吹了。 父親大笑,好兒子,這就對了。我和你媽還怕你想去做吹鼓手呢!
不過,自己說實話,我個性散漫,不願意拘束。如果參加八路軍的話,肯定沒有好下場。雖然不是打仗的兵丁,隻要是穿軍裝的,就要有點當兵的樣子。我這個人,當年從不係風紀扣和上麵第一個扣子。夏天喜歡光膀子納涼,喜歡睡懶覺,這些毛病,父親全打算讓我在軍隊裏改改。不料,陰錯陽差,我就是沒有當兵的緣分。這八路軍總算沒有被我坑蒙拐騙了。現在的軍隊男女演員們,還是讓我看不慣。他們油頭粉麵,男的多像那個男高音得娘娘腔,女的嗲聲嗲氣一個樣。把軍服當成戲服穿。哎,真的糟蹋了軍隊的男子陽剛形象啊。
不過,幸好我也沒混進八路軍,不然,很可能八路軍的形象讓我給糟蹋了。
寫到此處,忽然紅色舞劇白毛女最後大春參軍的歌詞出現在我的腦海裏:老鄉們,老鄉們,快快參加八路軍。八路軍威風無敵為人民。受苦的人兒要翻身,快快參加八路軍。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