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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小提琴比作一團生命的火焰,當它燃燒得最燦爛的時候也是我人生最充滿激情
的時候;而當它微弱黯淡,變得隻見一葉火苗在黑暗裏無力閃動的時候也是我踽踽
獨行在人生低穀的時候。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碰它了。昔日文工隊的老友相見問道:
“現在還搿(拉) 不搿琴呢?”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九二年離開祖國時我把跟隨
我多年的小提琴送給了外侄。我真的沒有打算帶著它浪跡天涯,雲遊四方。我是透
徹地想過我的這一離開就是自我放逐的開始。在這份犧牲的天平的那一頭是女兒的
前程。我想既然有這麽一次機會可以讓我的後代擺脫愚昧和落後,可以讓她不再循
著父輩生存的陳舊模式而在另一個全新的熔爐裏鍛造出一個新的她來,我為什麽不?
這時的我已經不再重要了,就象把曾經愛你的人遺棄了一樣,我把小提琴遺棄了!
我的臉冷峻得如同雕塑,心沉似陰霾,往日的浪漫早已交付以太平洋上高旋的風,
一腳踏上美利堅的土地便決心走入枯寂!沒有幻想,也不敢有幻想。後來看到電視
劇“北京人在紐約”裏主人公王啟明發了之後花錢請交響樂隊為他拉大提琴伴奏的
鏡頭,隻覺得是導演的敗筆!我並非認為在艱難困苦的掙紮中不可存在有浪漫____
更覺得這才是生命中最美麗的抒情!而電視劇的導演的愚蠢是把這一不可多描的精
華潑灑成了滿街的雨水。也許我太絕對了點,也許我對我自己太苛刻了點,或者說
我太脆弱了點____ 我應該把我的小提琴永遠帶在身邊。記不得是那個國家的故事了。
二戰時處在納粹德國每天的攻擊轟炸中,一對老夫婦也要在自己家桌下帶水的花瓶
裏插上一枝玫瑰花。
我曾幾次想買一把小提琴。在印第安納州拉菲葉特市的琴行有我留連的腳步,露易
絲安娜州巴騰如基市的拍賣店裏多次出現過我的身影。在那裏,有一把老琴要價$200
。我幾番心動,站在放琴的桌前看了又看。敞開的琴盒上貼著一張小紙條:PLEASE
DON’T TOUCH !攝於對老琴專業知識的缺乏和在我眼裏的高價位,最終隻好罷去
買它的念頭。我與小提琴變得越來越陌生了,我與音樂漸行漸遠,我與藝術判若路
人。
一個初夏的傍晚,宜人的和風夾帶著夕陽的紅色迎麵吹來,我和女兒走進羅利市音
樂廳坐到第一排聆聽一位小提琴家的演奏。這是我來美後的第一次也是有生以來第
一次近距離欣賞小提琴表演。遺憾的是我的耳朵是麻木的,我整個身體是麻木的。
一種莫名其妙的拷問卻在我內心裏折磨著我:你是個自甘毀滅的叛徒!
二千年到來的前夜,我回到了闊別七年的故鄉。坐在外侄家豪華的客廳的沙發上,
看著外侄夾著我的舊琴在他母親的敦促下交作業似地拉了一曲“新疆之春”。這回
輪到我交作業了____ 外侄的母親客氣地邀我也拉一曲。我起身接過外侄遞過來的小
提琴,我把我昔日的情人抱在懷裏頭緊貼著它,心潮激蕩,百感交集____ 這是多麽
大的犧牲啊!而這種犧牲的痛苦是當初再成熟再透徹的思考也想像不出的!我就這
麽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承受著!那一種隻能自己在深夜人靜時咀嚼的苦楚是
別人無法理解的。我嚐試著去尋找曾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指位,我嚐試著拉響昨
日曾拉響過的琴弦。我的努力都是可笑的。小提琴它已經不認識我了。它沉重得讓
我舉之不起。
“祝你生日快樂!”歌聲起時我才明白先前女兒偷偷摸摸在廚房搞什麽鬼。“不知
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們這一代是不過生日的一代。或者說我們這一代人從
來沒有問過自己:生命對我們個人重要嗎?坦白地說,平生我沒過過幾次生日,有
時自己的年齡得倒回去算一下不然也糊裏糊塗。吃蛋糕時女兒說有件禮物要送給我,
要我猜猜。我裝模做樣猜了半天。隻見女兒變魔術似地從她的房間裏捧著一把小提
琴走到我跟前。我驚訝地叫了起來:“天哪,你給我買了小提琴了?”買琴是需要
門專業知識和技術的,這小丫頭竟然自己作主給我買琴了?女兒見我一臉狐疑,沒
贏得歡喜,趕緊解釋道:“DADDY,你別著急,這琴不是買的,要買我也沒那麽多錢
給你買。是我在琴行租的。租期一個月。這個月你就好好練練,到時候搞個家庭音
樂會我們一起合奏。”女兒故意用一種時高時低時快時慢的語調和我說,愛得我直
想親她的臉。
這是夢想中的一天,在潔淨明亮的窗前,女兒自如地彈著鋼琴,我緊站在鋼琴旁和
著她的節奏拉著小提琴。我們一道享受音樂,我們一道創造音樂;我們一道追求藝
術地生活,我們一道營造生活的藝術。
是的,沒人硬拽著你呆在這塊讓你愛不是恨不是的地方。我們隻能祈禱音樂,給我
們帶來關愛,趕走孤獨,撫平憂傷。
我和小提琴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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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續感動 -rayray- ♀ (0 bytes) () 04/22/2006 postreply 14:23:44
• touching story!! -mydarkblue- ♂ (0 bytes) () 04/23/2006 postreply 16:3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