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提琴 10
10,
連續二十多天的山區村寨的巡回演出,文工隊的隊員們已經疲倦於這種小快板的節
奏,尤其是舞蹈隊的年輕女孩子們直衝隊長老周嚷說能不能來點中庸的行板,抒情
點兒的,再抒情點兒。山區無公路,山區農民的日用商品都是由馬幫運馱進去的。
我們無車可乘,全是步行。我挑的擔子一頭是簡單的行李,一頭是小提琴和演出用
的布幕。我們一天短則要走十二三裏,長則五六十裏。天下起雨來,一陣大一陣小,
從早到晚,瀝瀝拉拉____西瓜皮擦屁股沒完沒了。我們不得不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
中途滯留。老周決定派人出山,到通有公路和電話的公社所在地打電話要縣裏派車
來接我們回去。
這是個僅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分撒在一個S 形的山窪裏。我們的到來頓時讓小
山窪沸騰起來。接住我們的幾家主人忙著收拾打掃住所,準備飯菜。我和樂隊的幾
個人住的是一間尚未完工的新房,裏裏外外樓上樓下全用鬆木打造,潔淨如洗,走
得進去滿屋散發著鬆木的清香。後來離開之後一路上我們發現我們身上還流溢著淡
淡的香味。房東一家還沒住進新房,他們仍然住在緊挨著新房邊的舊房裏。新房二
樓樓梯口處還有一米多寬的地方沒鋪滿樓板,裸露著一根根碗口大小的木梁。房東
帶我們上樓時一再提醒上下樓要小心別掉下來了。打開行李往樓板上一鋪,“本司
令”今夜就下榻此地。從小樓的窗口望去,乳白色的雨霧中依稀可見幾道田埂,幾
株棕櫚,幾家炊煙、、、幾聲犬吠,幾聲雞鳴,又給它平添了幾分幽靜、、、好一
幅山村雨中圖!
房東把晚飯準備好叫我們吃飯時天已擦黑。廚房裏點著冒煙的鬆明,主人殷勤地招
呼我們圍坐在半膝高的小矮桌旁,桌上碗裏的菜半明半暗,看不清是些什麽東西。
山區農民家招待客人的餐上桌碗裏盛著的是真誠和熱情____他們會把他們平日裏舍
不得吃得好東西拿出來作你的珍饈。盡管他們很窮,一家人一年殺一隻豬,一半豬
肉要上交到公社,一半留下過年請上幾桌客,剩下的用鹽醃製成臘肉,作為平日做
菜的油料。我們在農民家裏吃飯,看到桌上的葷菜或雞蛋之類的食物都心知肚明____這
是他們從自己嘴巴裏扣出來省給我們吃的!
“吃!吃!”房東招呼道。他們卻很少夾菜到自己的碗裏。昏暗中我夾過來一筷菜,
先是聞到一股帶著酒味的香醇,放到嘴裏是一些碎骨帶著些許碎肉。我咂吮著這特
殊的味道,極妙!酒味極重,屬麻辣香型的。因是碎骨,你不知是嚼還是咽。這道
菜平生還未嚐到過。急忙問主人菜名和做法。主人笑,知道你們沒有吃過,特意做
來讓你們嚐嚐。這是上個月打的一隻麂子,把肋骨上的肉剃個大概,用捶在石頭上
砸碎,碎至如丁,皮肉相連,然後放酒,鹽,薑,花椒,八角,草果,香毛草等佐
料揉勻揉透,放入罐中醃製月餘就可以食用。沌和清蒸都可以。這道菜不能嚼不能
咽。隻能咂吸味道,將骨吐出。菜名叫“骨頭生”。我笑道,我不僅吃到而且學到
了這道天下稀有名菜,我回去要學著做吃。不過非得要麂子骨不可嗎?房東道,嫩
黃牛骨為好,當然,豬骨也是可以的。隻是味道要差些。
第二天傍晚,乘著雨停的時分,我們為本村及周圍相近的農民演出了一場。演出結
束後,我們回到了住處,點著煤油汽燈說笑了一陣準備睡了。這時,房東敲門上樓,
跟著他上樓來的還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房東說這是他的親戚,住在另一個村子,
聽說我們在這裏演出,一下午緊趕慢趕走到現在,演出已經結束了。而我們明天一
早就要走了,很是可惜,說是能不能讓我們用“大扁琴”拉點曲子給他聽。“大扁
琴”?過了一會我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小提琴。嗬,“大扁琴”多有趣的名字!聽
起來這琴長得象個老南瓜似的。我拿出琴來,老人便順勢坐在地上,伸出手輕輕地
摸了摸我手中的琴背,象是摸著久別重逢的老友般微笑著。我想他一定是什麽時候
曾經見過有人拉小提琴,而沒人告訴他琴的名字。見琴形狀扁扁,故自己給它取了
個名字。我想這位能叫得出“大扁琴”的老人可謂是小提琴的知音了____在這叢山
竣嶺中,在這偏僻的小山村裏,在這遠離文明中心的桃園之地竟有這麽一位點著
“大扁琴”要聽的奇人!我被他震驚,我被他感動!今夜我一定要滿足他的要求,
我要幫他拾回“大扁琴”的記憶,幫他重新拚逗已經零碎了的那場夢!
我拉著琴,我的眼睛對視著他,我看見老人的臉在抽動,眼睛在顫抖,雙手在不停
地在大腿上來回撮著、、、他笑了,如醉了似地笑了。我另首曲子還沒拉完他就起
身有幾分謙意似地說著,好了,好了。謝謝了。謝謝了。他邊說邊向後退,他人已
經退到樓梯口了,也許是被明亮的煤油氣燈刺得眼花的緣故,他看不清回轉身之後
的路,我已經來不及叫喊了,他的身體迅速地滑落下去了、、、房東也來不及伸出
手去拉住他,他的身體迅速地滑落下去了、、、“唉呀!”_____!那是我聽到的最
慘烈的呼叫____老人身體卡在兩根樓梁中,一支腿蹩在上麵,另一支掉在樓下空中、、、
待我們把他從兩根梁方之間托出來時老人兩腿已經不能動蕩了,一支腿流滿了鮮血。
猜想可能斷了。我們把老人抬到房東的床上,有同事跑去找到我們文工隊負責攜帶
藥物的人拿來了止痛藥和不多的紗布給老人包上。房東說隻能是明天去請大隊的赤
腳醫生來看了。床頭油燈昏暗的光照著老人的臉,歲月的風霜刻滿了他的額頭,他
頭發散亂,胡子夾雜著白色。此時老人神誌還清醒,疼痛減弱了些許。他看到我們
都還守候在他的床邊,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似地有些不好意思地陪了我們一個慘
白而痛苦的笑臉。啊,可憐的老人!是我不好,是我一拉起琴來就有些顛狂,就有
些忘形,就忘了把那樓口的危險再提醒你。我想如果我別拉那麽些曲子,就稍稍讓
你過過“大扁琴”的癮就讓你走,你也許就不至於頭發衝眼冒花腳打飄、、、老年
人也許經得起長期痛苦的折磨,但經不起一時間突然而至的幸福的衝擊、、、
雨瀝瀝拉拉又下了一夜,我聽了一夜的雨聲、、、
第二清晨,雨終於停了,我們打好背包,整理好擔子準備出發了。臨行前我又去看
望那位不幸的老人。當我告訴老人說等以後有機會到城裏的時候一定到我們文工隊
來,我請你到縣委禮堂裏坐在第一排,我拉很多很多的“大扁琴”曲子給你聽時,
老人笑了,眼裏噙滿了淚花。
為聽一曲小提琴老人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讓我有一種負罪之感。我不知後來老
人的傷治好了沒有?還能站立行走嗎?此時此刻,我在遠方深深為他祝福。
我和小提琴 10
所有跟帖:
• 你手寫你心, 文筆越發流暢了,期待下一篇... -夕陽簫- ♀ (83 bytes) () 03/26/2006 postreply 07:45:30
• 很動情的回貼,我希望有一天讓你聽到我的琴聲。 -zhaonu23- ♂ (0 bytes) () 03/26/2006 postreply 08:49:12
• 好,從今兒起我會好好洗耳朵,不要讓我們等太久哦:) -夕陽簫- ♀ (0 bytes) () 03/26/2006 postreply 09:57:49
• 即聽琴又品肉, 還有稀有的菜譜!! 謝謝分享:)) -xueyou- ♂ (0 bytes) () 03/26/2006 postreply 08:15:07
• 同祝福。。 -白檸檬月光- ♀ (0 bytes) () 03/26/2006 postreply 17:0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