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亡圖存,保家衛國。這八個字,往往能在民族危亡之際,凝聚民心,轉危為安。
然而烏克蘭卻是例外。真正不惜一切代價,反抗外敵的,隻有烏克蘭民族主義者。
烏克蘭有很多門派。社會學家對各門各派有不同的區分標準。美國的種族主義者把人分為白人,黑人和其它有色人種。馬克思列寧把人分為階級,貧窮的白人和黑人同屬於無產階級。美國有兩黨,但兩黨之內又有左中右之分。如今最常用的派別區分標準,是地域,語言,文化和宗教,而宗教往往比其它標準更能顯示派別內的親和力。
烏克蘭的大部地區,曾是波蘭-立陶宛聯盟的一部分。隻有紮波羅熱哥薩克群居的南部第聶伯河流域,才遊離於這個聯邦之外。很多波蘭和立陶宛的貴族住在烏克蘭的西邊。這一地區也住著德國,捷克,斯拉維克和羅馬尼亞人。這一烏克蘭西部地區的人民,因為和西歐接近,他們的宗教不是俄羅斯和烏克蘭傳統的東正教,而是羅馬天主教。他們往往有雙重國籍和雙重護照。俄烏戰爭於2022年大規模爆發時,這些人很快便出境回到他們各自的“祖國”。
烏克蘭有很多俄裔。很多富有的俄裔住在敖德薩、基輔和利沃夫等大城市。他們中間很多是前蘇聯的權貴,通過非法手段獲得巨額財富。他們願意出錢支援烏軍抗擊俄軍,有的也願意在烏軍中當高級軍官,但並不希望子女到前線“扛炸藥包,炸碉堡”。相對平窮的俄裔大多住在烏東,他們對烏克蘭政府成為美國傀儡而對俄裔百般刁難很不滿,於是憤而起義,要求獨立。
烏克蘭也有很多猶太人。他們能說當地語言,但是信奉猶太教,去猶太會堂,所以無法融入當地的烏克蘭或俄羅斯社區。在烏克蘭各地有猶太人聚居的地方。
在今日的烏克蘭,存在感最強的是烏克蘭民族主義者。他們的先驅是西蒙·佩特留拉(Petliura)。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晚期,歐洲混戰,俄羅斯人民在1917年的二月革命中推翻了沙俄政府。乘此天下大亂之際,烏克蘭人民共和國成立,而佩特留拉是烏克蘭人民共和國政府軍的總司令。該共和國在1918年被親德國的烏克蘭國取代,但在佩特留拉的領導下得以複國。佩特留拉的部隊不但攻擊一戰時侵入烏克蘭的德國鬼子,也攻擊後來的俄羅斯白軍和紅軍。佩特留拉雖然後來得到波蘭的幫助,但還是不敵紅軍,功敗垂成,先流亡於波蘭,而後幾經波折逃到巴黎,最終於1926年在巴黎被暗殺。
文革中衍生出一句話:你可以不關心政治,但政治卻要關心你。其實政治不但會關心活人,也會關心死人。如今佩特留拉被烏克蘭政府奉為英雄,烏克蘭各地開始出現佩特留拉的紀念碑和雕像(圖1)。
圖1。佩特留拉在烏克蘭的兩座雕像。左邊在文尼察,右邊在羅夫諾(Rivne)
佩特留拉是個極端的民族主義者。他本人是哥薩克後裔。烏克蘭民族主義者都認定他們是哥薩克的傳人。於1917年建立的烏克蘭人民共和國的國歌是《烏克蘭仍在人間》,其國歌的壓軸之句就是“我們屬於哥薩克民族”。雖然烏克蘭共和國隻維持了不到三年,但她的國歌在冷落多年後又於2003年成為烏克蘭的國歌。
大凡極端的民族主義者都反猶太人,所以佩特留拉作為總指揮的烏克蘭人民共和國政府軍犯下了很多屠殺猶太人的暴行。如今看到佩特留拉的雕像出現在烏克蘭各城市,猶太組織便同聲譴責。世界猶太人大會(World Jewish Congress)怒斥這類雕像“可恥且可悲”【1】。《以色列時報》(Time of Israel)批評這類雕像是為殘殺了5萬猶太人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樹碑立傳【2】。
這些烏克蘭不同勢力之間的矛盾源遠流長。看過奧斯特洛夫斯基寫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便知道“佩特留拉匪幫”和紅軍之間的拉鋸戰。當地人聽到猶太人被殺被搶,便知道“佩特留拉匪幫”來了,於是趕快掛出佩特留拉的畫像。聽到“同誌們”,便知道紅軍來了,於是趕快掛出列寧的畫像。
烏克蘭人對波蘭貴族的憎惡,也可以從奧斯特洛夫斯基對列辛斯基一家的描述顯示出來。這些波蘭貴族趾高氣揚,自以為高人一等,不管時代如何變遷,革命成功與否,烏克蘭人隻能是他們的奴仆、下人。蘇維埃政權成立後,列辛斯基的女兒涅莉作為波蘭外交官來到俄羅斯。她傲慢地對前來換電燈泡的保爾·柯察金說,你的母親原來是我們家的廚子,你是給我們家提水的。你們所做的,無非就是伺候我們。如今又怎樣呢?你屁顛屁顛地來給我換電燈泡,不就是要讓我能躺在舒適的沙發上看書嗎?一切都沒有改變。
少年的保爾·柯察金為了救布爾什維克朱赫來,襲擊了押送朱赫來的佩特留拉匪兵。列辛斯基的兒子維克多一聽到這一消息,馬上到佩特留拉部隊的司令部告密,害得保爾被捕,差點丟了性命。奧斯特洛夫斯基作為一名熱愛烏克蘭的作家,顯然是想通過這些故事,潛移默化地讓他的烏克蘭同胞知道,這些波蘭人會毫不猶豫地出賣烏克蘭和烏克蘭人。
今日的烏克蘭,各派勢力似乎各有消長。然而正如涅莉·列辛斯卡亞所說,看起來時過境遷,但實際上什麽都沒有改變。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如今似乎存在感很強,但無非是因為需要他們去當炮灰而已。
亞速營(Azov Brigade)便是極端的烏克蘭民族主義的衍生物。它從2014年就被派去烏東前線和烏東民兵打仗。經過2022年的馬裏烏波爾的慘烈保衛戰後,老兵們已經所剩無幾。
第72機械化旅類似,也有極強的烏克蘭民族主義意識。自2014年初,它便一直在俄烏邊境作戰。因為手段狠辣,和烏東民兵結下了血海深仇。2014年七月,該部隊被包圍,為了避免落到烏東民兵手裏,軍官們決定炸毀武器,然後越過烏俄邊境向俄軍投降。俄軍對這些俘虜教育後將他們送還烏克蘭。烏東民兵聽到後義憤填膺,看到載著這些俘虜回烏克蘭的車隊便亂槍掃射,不過沒有造成傷亡。
因為第72機械化旅一直認為他們是自由哥薩克的傳人,所以於2917年8月獲得一榮譽稱號,即黑色紮波羅熱哥薩克騎兵團(Black Zaporozhian Cavalry Regiment)。這個騎兵團是佩特留拉的軍隊,隸屬於前麵提到過的短命的烏克蘭人民共和國。
2022年俄烏戰爭開始,第72機械化旅先是在基輔保衛戰中嶄露頭角,其後便一直堅守在烏赫賴達爾(Vuhledar),在俄羅斯多個戰區的精銳部隊的輪番攻擊下屹立不倒,兩年多沒有換防,直到今年10月初供給線被俄軍卡斷後才撤離。該旅的一部分被烏克蘭陸軍司令瑟爾斯基派去守衛巴赫穆特,在那個絞肉機似的戰場上傷亡慘重。
第72機械化旅隸屬於敖德薩軍區。敖德薩軍事學院(Odesa Military Academy)是烏克蘭軍官的搖籃,烏克蘭武裝部隊總司令紮魯日內便是從這個軍校畢業。紮魯日內鍾愛亞速營和第72機械化旅這樣的軍隊,總是擔心他們損耗太大。但瑟爾斯基則不然,往往把這些部隊送到絞肉機上掙紮。
如今常聽到一句口號:“戰鬥到最後一位烏克蘭人”。
誰是烏克蘭人?
亞速營和第72機械化旅的官兵們認為他們才是真正的烏克蘭人。可悲的是,烏克蘭國內的各個派別都同意。於是“戰鬥到最後一位烏克蘭人”便有了新意。
當最後一位真正的烏克蘭人戰死沙場的時候,烏克蘭仍然會有眾多的擁有烏克蘭國籍的波蘭人、立陶宛人、德國人、猶太人、羅馬尼亞人和俄羅斯人。這些人可能都很樂意看到最後一位烏克蘭人戰死沙場。
隻恐怕涅莉·列辛斯卡亞以後要自己換電燈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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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解釋一下為什麽把佩特留拉的雕像豎立在羅夫諾和文尼察。羅夫諾是佩特留拉的烏克蘭人民共和國的臨時首都。1920年捷爾任斯基開始去哥薩克化(de-Cossackization),即消滅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在羅夫諾有多人遇害。斯大林掌權後,認為居住在烏克蘭西邊的、信羅馬天主教的、與西歐敵對國家有千絲萬縷聯係的波蘭人、立陶宛人和德國人對蘇聯構成威脅,於是將上萬有雙重國籍的、或有反蘇維埃傾向的人運到文尼察槍決。將佩特留拉的雕像豎立在這兩個地方比較能讓觀者反思。隻是人們需要知道佩特留拉和其後的蘇維埃政府都是缺乏人性的政府。一個缺乏人性的政府是很會讓別人產生恐懼感的。
【1】https://www.worldjewishcongress.org/en/news/world-jewish-congress-denounces-disgraceful-and-deplorable-ukrainian-monument-honoring-anti-semitic-nationalist-leader-10-2-2017
【2】https://www.timesofisrael.com/ukraine-honors-nationalist-whose-troops-killed-50000-j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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