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連載:Claire的日記 (第十章)

# 第十章:緩慢複蘇

## 二零二一年一月七日

昨天接種了第二針疫苗。

胳膊疼。心情卻輕鬆了。護士說再過兩周就能建立免疫力了。兩周後,我就可以出門了。

陳同今天回公司。十個月了。

早上他梳頭的時候我看到了白發。疫情期間我們每天在一起,反而沒注意到歲月的痕跡。現在他要重新融入外麵的世界,我才發現我們都老了。

"緊張嗎?"
"有點。都快忘了怎麽和同事說話了。"

我笑了。這十個月來,他最常交流的人就是我。我們聊天,看電影,做飯。

但是現在要結束了。

他走後,房子安靜下來。我坐在客廳裏,看著外麵的街道。鄰居在遛狗,都戴著口罩。

這個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想起Tim。德國的疫情好轉了嗎?他還在那個公司嗎?
有衝動想給他發個信息。
忍住了。

## 二零二一年一月二十一日

拜登就職典禮。

我和陳同看直播。Lady Gaga唱國歌的時候,我停下了手裏的活。

"新的開始。"陳同說。
"是的。"
"包括我們?"
"包括我們。"

下午去超市。第一次獨自出門這麽久。超市裏人不多,大家都戴著口罩。

在蔬菜區,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更年期互助小組的那個女士。Susan?

"Claire?"她認出了我。
"好久沒見了。"
"是啊,小組都停了快一年了。"她說,"憋得慌。這個疫情,把所有人都憋壞了。"
我點點頭。

"聽說下個月小組可能會重新開始。線下聚會,當然要戴口罩。"
"好的。到時候見。"

回家路上,我想起那個互助小組。疫情前,我們每個月都會聚一次。那些中年女性,大部分都像我一樣,正在經曆人生的過渡。

孩子長大了。身體在變化。夫妻關係也在調整。

## 二零二一年二月十四日

情人節。

陳同買了紅玫瑰。很俗套。我還是很高興。

"這麽多年了,你還記得。"
"第一次送你花,你說我俗氣。"
"現在不覺得俗了。"
"為什麽?"
"因為我們老了。老了就容易滿足。"

我們一起做晚餐,紅酒燉牛肉。陳同很認真地幫我洗菜切菜。

"有時候我覺得這個疫情也不全是壞事。"
"為什麽?"
"因為它讓我們學會了珍惜。珍惜健康,珍惜家人。"

"以前我們總是忙著工作,忙著應酬。"

"現在我們有時間好好坐下來吃頓飯了。"

吃完飯,我們看電影。《廊橋遺夢》。

看到最後,我坐在那裏沒有說話。

"怎麽了?"
"人生很短。"
"所以要珍惜。"

他摟著我,我靠在他的肩膀上。

這一刻,我想起了那個夏天。想起Tim,想起那些讓我心跳的瞬間。

## 二零二一年三月三日

更年期互助小組重新聚會。

社區中心。所有人都戴著口罩,保持距離。圍坐在大圓桌旁,每個人之間至少隔著一個空椅子。

"歡迎大家回來。"組織者陳太太說。

這一年來,所有人都變了。有些人胖了,有些人瘦了。有些人的頭發全白了,有些人染了新顏色。

我們都還在這裏。

"今天的主題是重新開始。誰想先分享?"

Linda舉手。

"這一年,我和我老公的關係變了。以前很忙,很少交流。疫情期間待在一起,反而重新認識了彼此。"

"是好的改變嗎?"
"是的。我們現在更像朋友了。"

我想起陳同。確實,我們也變得更像朋友了。

"我也想分享。我覺得這個年紀,我們都在學習如何重新開始。"

"怎麽說?"
"孩子長大了,身體也在變化。我們需要重新定義自己。"

"說得很好。還有誰?"

一個新麵孔舉手。中年男人,看起來很憔悴。

"我叫李明。我最近離婚了。"

大家都安靜了。

"我知道這裏主要是女性小組,但陳太太說我可以來試試。我現在很困惑,不知道該怎麽重新開始。"

看著他,我覺得這個人很麵熟。

聚會結束後,我們一起走出社區中心。

"Claire?我想起來了,我們十年前在學校見過。我是小宇的爸爸。"

"哦!李明!我們孩子同班過。"

"時間過得真快。小宇現在在東岸上學。"

"我們家小傑也是。孩子都長大了。"

"你看起來還是那麽年輕。比以前更有氣質了。"

這句話讓我不自在。從一個剛離婚的男人嘴裏說出來,總覺得不太合適。

"謝謝。你也保養得很好。"

"我現在一個人住。"

離婚對中年男人來說確實是個打擊。

"空巢期也會有孤獨感。我理解這種感覺。"

"也許我們可以經常聊聊?關於孩子,關於這個階段的困惑。"

我猶豫了一下。一個剛離婚的男人,主動提出要經常聊天,這讓我有點警覺。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

"當然,當然。我隻是想說,如果你願意的話。"

## 二零二一年三月十五日

疫情一周年。

新聞裏到處都是回顧和紀念。我坐在客廳裏,看著電視上的數字和圖表。

一年前,我們以為這隻是一個短暫的危機。沒想到它改變了整個世界。

我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在擔心Tim的安危。那時候德國的疫情很嚴重。

現在,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他了。
不是不關心。是學會了放下。

陳同下班回來,看到我在看新聞。

"在想什麽?"
"在想這一年。我們都變了。"
"是的。但我覺得是好的改變。"

"我覺得我們更加珍惜彼此了。以前我們總是忙著自己的事情,現在我們學會了分享。"

"我們學會了如何做夫妻。"

"什麽意思?"
"以前我們更像室友。現在我們真的是生活在一起的兩個人。"
"我喜歡現在的我們。"
"我也是。"

晚上,我翻出去年的日記。那些慌亂的記錄,那些焦慮的心情,像是另一個人寫的。

一年時間。我們都成長了。
不是年齡的增長。是智慧的增長。

我們學會了麵對不確定性,學會了在困難中尋找希望,這是疫情給我們的禮物。

## 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八日

去圖書館。

想一個人安靜地借幾本書,沒想到在門口碰到李明。

"Claire!我也來借書。"

我點點頭,有點不太自在。

"我想找些關於園藝的書。離婚後搬了新公寓,想在陽台上種些花。"

"挺好的。我也想借幾本烹飪書。"

"那我們一起進去吧。"
我想拒絕,但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畢竟都是去圖書館。

圖書館剛剛重新開放,進門需要測體溫,戴口罩。借書的人不多,大部分是中年人。

在園藝書架前,他很認真地翻看每一本書。

"你覺得這本怎麽樣?"他指著一本《陽台花園》。
"看起來不錯。圖片很清楚。"
"那我們都借這本?"
"我借烹飪書,你借園藝書。各有各的興趣。"

他有點失望的樣子。

我選了幾本烹飪書,準備去借書台。

"你想喝咖啡嗎?"
我猶豫了一下。內心有兩個聲音在爭論。
"好吧。但我四點半要回家。"
"沒問題。我也不能待太久。"

我們去了圖書館旁邊的咖啡廳。還是要戴口罩,隻有喝咖啡的時候才能摘下來。

"謝謝你陪我來圖書館。一個人做這些事情,有時候會覺得沒意思。"

"沒關係。"心裏還是有點不安。
"你也會覺得孤獨嗎?"

"有時候會。孩子離家後,生活確實有些變化。"

"孩子離家後,我們都需要重新學習如何生活。"

我點點頭,但沒有接話。這種話題讓我覺得有些私密。

"你丈夫對你一定很好。"他突然說。
這句話讓我更加不自在。"我們相處得還可以。"
"那就好。有人陪伴總是幸福的。"

我看了看手表。"差不多該回家了。"

"這麽快?時間過得真快。"

回家路上,我想起這次的聊天。李明確實是個孤獨的人,但他的一些話讓我覺得不太合適。

## 二零二一年四月五日

清明節。

晚上給小傑打視頻電話。

"我也想你做的紅燒肉了。"

"等你回來,我給你做。我學會了外婆的做法。"

"真的嗎?"
"真的。我這一年學了很多菜。"
"太好了。我已經想家了。"

"疫情結束了,你就回來。我們一家人團聚。"

"好的。我愛你們。"

"我們也愛你。"
掛了電話,我坐在客廳裏,看著外麵的夜景。

## 二零二一年四月二十二日

地球日。社區組織清潔活動。

我和李明一起參加。清理社區中心附近的垃圾。

"你經常參加這樣的活動嗎?"

"不經常。但我覺得應該為社區做點什麽。"

"尤其是在疫情期間,我們更需要互相幫助。"

工作了一個小時,清理了不少垃圾。很累,但心情很好。

"謝謝你陪我來。一個人做這些事情,確實會覺得沒意思。"

"我們不是一個人。我們是朋友。"

朋友。這個詞讓我心裏暖暖的。

活動結束後,我們去咖啡廳。

"自從離婚後,我很少有機會和女性朋友聊天。"

"為什麽?"
"因為大家都會想多。特別是在華人圈子裏,一個離婚的男人和一個已婚的女人在一起,別人會說閑話。"
"你擔心嗎?"
"有一點。但我更珍惜我們的友誼。"
"我也是。我們隻是朋友,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

但是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裏有一點點不安。

不是因為我們做了什麽不對的事情。是因為我感覺到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他看我的眼神,有時候會停留得久一點。

我對他的關心,也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範圍。

這種感覺,讓我想起了那個夏天。

不。不能這樣想。
隻是朋友。

## 二零二一年五月十五日

結婚紀念日。二十六年了。

早上醒來,陳同的頭發又白了些。陽光從窗簾縫隙裏漏進來,在他臉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光影。

"二十六年了。"

"是啊。"他伸了個懶腰,"我們都老了。"
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眼角的細紋,脖子上鬆弛的皮膚。"不老。我們正值壯年。"
"五十四歲還壯年?"

"現在的五十四歲,相當於以前的四十四歲。"我塗護手霜的時候這樣想。手背上的老年斑,什麽時候出現的?

晚上去新開的中餐廳。服務員很年輕,說話帶著南方口音。菜單上的字有點小,我眯著眼睛看。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嗎?"陳同問。
"北京那個小川菜館。你滿頭大汗地吃我點的麻婆豆腐。"
"那時候你就愛考驗人。"

現在我們坐在這裏,吃著同樣的中國菜,用著不同的心情。年輕時的緊張感沒有了,多了一種踏實。

飯後散步。路燈下,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在一起。

"慧慧,你快樂嗎?"他突然問。
我停下腳步。這個問題…很久沒有人問過了。
"我快樂。雖然我們的生活很平淡。"
"即使我們之間沒有太多激情?"

激情是什麽?我想起年輕時心跳如鼓的感覺,想起現在看到他回家時的安心。"看到你回家時的安心,生病時的互相照顧,一起老去的陪伴。這不是激情嗎?"

"這是更深的激情。不是燃燒,而是溫暖。"

他點點頭。我們繼續往前走。

## 二零二一年六月一日

六一兒童節。小區裏單親媽媽帶著孩子們在滑滑梯。孩子們穿著新衣服,叫聲在溫暖的下午裏顯得特別清脆。

我給小傑發微信:"雖然你已經二十三歲了,但在媽媽心裏,你永遠是孩子。節日快樂!"

手機很快震動。"謝謝媽媽。我也想念小時候的兒童節。"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擊。"你還記得小時候的兒童節嗎?"

"當然記得。你總是給我買新衣服,帶我去遊樂園。"

我想起那些兒童節。北京的遊樂園,擁擠的人群,排隊等旋轉木馬。小傑總是要坐最前麵,說可以看到所有人。

"那時候你最喜歡什麽?"
"旋轉木馬。雖然我已經十歲了,但還是喜歡坐旋轉木馬。"
"為什麽?"
"因為上麵有很多小朋友。我喜歡聽他們笑。"

我放下手機。坐了很久。

我的兒子。原來從小就這麽善良。

下午,我和李明一起去社區中心。更年期健康講座。

"你也來聽這個?"我有點意外。
"我想了解一下。"他說,"我前妻更年期的時候,我們關係很糟糕。現在我想知道,我當時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這句話讓我對他刮目相看。

一個離婚的男人,還在反思自己在婚姻中的問題。這需要很大的勇氣。

"其實更年期並不可怕。"我說,"隻要有理解和支持。"

"你的更年期症狀嚴重嗎?"
"有一段時間很嚴重。"我說,"潮熱,失眠,情緒波動。"
"你丈夫是怎麽幫助你的?"

"他...他很耐心。"我說,"雖然他不太懂,但他願意學習。"

"我當時就是不懂。"他說,"我以為她是在無理取鬧。"

"現在明白了?"

"現在明白了。"他說,"可惜太晚了。"

"不晚。"我說,"你現在明白了,以後如果有機會,你會做得更好。"

"會有機會嗎?"他看著我,"我是說,我還會有機會愛一個人嗎?"

這個問題讓我心跳加速。

"會的。"我說,"感情沒有年齡限製。"

"即使是五十多歲?"

"即使是五十多歲。"我說,"也許這時候的情感,更珍貴。"

"為什麽?"

"因為我們知道什麽是重要的。"我說,"我們不會為了小事爭吵,不會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你說得對。"他說,"我們這個年紀,如果還能遇到,一定會很珍惜。"

"是的。"我說,"會很珍惜。"

但是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

好像我們不隻是在談論一般的感情,而是在談論我們之間的某種可能性。

## 二零二一年六月二十日

早上六點,陽台上的空氣還帶著清涼。紅色的小西紅柿已經結了果,枯萎的羅勒葉子垂在花盆邊緣。疫情期間養的這些植物,像是一個個小實驗。有些成功了,有些失敗了。

澆水壺的壺嘴對準土壤。水流衝出淡淡的泥土味道。手機響了。是李明。

"Claire,你在忙嗎?"
"沒有,在陽台上澆花。"我對著手機說,眼睛看著遠山。
"我剛從花店回來,買了不少花苗。你上次說也想學園藝,要不要來看看?"

手中的澆水壺停了一下。去一個單身男人家裏?這個邀請讓我不自在。

"我現在有點忙。改天吧。"
"好的,沒關係。有空的時候我們可以聊聊園藝的事。"

掛了電話,我繼續澆花。水壺裏的水減少了,發出空洞的聲音。

李明確實是個孤獨的人。但他的一些邀請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範圍。也許是我過於敏感了,但還是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

幾天後,在社區中心又碰到李明。他正在布告欄前看活動通知。柴哥犬訓練班,太極拳初級班,書法興趣小組。

"Claire!我種的花已經發芽了。"他看到我就很高興。

"那很好。園藝確實很有意思。"

"你最近種了什麽花?"

"買了些薄荷和香草。想試試種點香料植物。"

"香料植物很實用。我也想試試。"

我們聊了一會兒園藝。李明很健談,對植物也很有興趣。他說話的時候,手會不自覺地做手勢,像個大孩子。

"有空的時候我們可以交流一下心得。"

"好的。"我說,"如果有機會的話。"

## 二零二一年六月三十日

六月的最後一天。陽台上的溫度計顯示三十八度。小西紅柿的彈性很好,輕輕一摸就會彈起來。薄荷長得很好,摘一片葉子放在手心,清香會保持很久。

疫情逐漸好轉。我們重新開始社交。認識了新朋友,學會了新技能。也重新審視了自己的婚姻。

最重要的是,我學會了為自己而活。

不再隻是妻子,不再隻是母親。我還是我自己。王曉慧,五十四歲,正在學習如何擁抱新的生活。

手機在藤植的陰影裏閃了一下。李明發來的照片。他陽台上的花開了,粉色玫瑰,花瓣層次很豐滿。

"你看,我種的花開了。"
我看著照片。陽光從花瓣的縫隙裏漏進來,很美。"真漂亮。"
"謝謝你當時的建議。真的很有幫助。"

我把手機放在陽台的小桌子上。照片裏的花很美,但我擔心他會誤解我們之間的友誼。最近幾次的接觸,他總是顯得過於熱情,過於渴望我的關注。

我應該更加明確地保持界限。

手指在屏幕上敲擊。"園藝確實很有意思,希望你能繼續堅持。"很正式,很客氣,沒有過多的個人化色彩。

這樣的回複可能會讓他失望。但我不能讓理解變成不合適的關係。

這不是拒絕。是保護。保護他,也保護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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