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章：離別
## 二零一九年九月四日
茉莉花不開了。
窗台上那盆，夏天時香氣滿屋。現在隻剩葉子，綠的，在等秋天。
一個星期沒聯係Tim。我們說要冷靜。重新考慮關係什麽的。
想他。
想他的聲音，幹炒牛河的味道，還有他講童話時的手勢。小拇指總是翹著，像個孩子。
做夢了。小鎮那家咖啡廳，陽光斜著進來。他的眼睛在笑。醒來枕頭濕了。
陳同還在睡。呼吸均勻，像二十年前一樣。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像兩個熟悉的陌生人。婚姻大概就是這樣。安全，但沒有別的。
起身泡茶。清晨的光很淡，照在茶杯上。
手機在桌上。想發信息問他好不好。手舉起來幾次，又放下。
說好了要冷靜。
但心裏已經有答案。
想見他。
## 二零一九年九月五日
Tim發信息。
"Claire，有件重要的事。"
心跳快了。
"什麽事？"
"能見麵嗎？"
看時間，下午兩點。陳同在公司。
"好。老地方。"
湖邊的長椅。我們第一次單獨見麵的地方，也是一星期前決定分開的地方。
一小時後到了。Tim背對著我坐著，肩膀有些塌。
"Tim？"
他轉身。臉色憔悴，眼裏有疲憊。
"Claire。"他想抱我，又停住。
坐下。中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我母親病了。"他看著湖水，"腦中風。昨晚發生的，在重症監護室。"
心一沉。
"醫生說情況不好。她意識不清..."他聲音顫抖。
沒說完，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必須回德國。"
這話像刀子。
"什麽時候？"
"今晚的飛機。"
今晚。這麽快。
"不知道去多久。"他搖頭，"可能幾個星期，幾個月..."
我明白。如果她情況不好，他可能留在德國很長時間。
"你應該回去陪她。"
他握住我的手。"我不想離開你。"
"家人更重要。"心裏舍不得。
"我不想失去你。"
"你不會。"我說，"我等你。"
這話說出來，連我都意外。一星期前還在考慮分開，現在卻想挽留。
我們擁抱。在這個九月的下午，在這個見證開始和暫停的地方。
很久都不想分開。但他要回家收拾。
"保重。"
"你也保重。"
各自轉身離開。
都沒回頭。我們知道，這可能是很長時間的告別。
## 二零一九年九月六日
失眠了。
躺在床上想著Tim，十幾小時的飛行，他一個人，心情沉重。
想發信息問到了沒有，想想時差，算了。
陳同問："怎麽了？黑眼圈這麽重。"
"沒睡好。"
"是不是更年期？"
"可能。"
他點頭，沒再問。我們就是這樣，表麵關心，不深入。
下午坐陽台上看樹葉。有些開始黃了，風一吹就落。
秋天來了。
我們的夏天結束了。
晚上七點，Tim發信息。
"到了。母親還在昏迷。"
複雜的情緒湧上來。擔心，關心，還有失落。
"保重。"
"謝謝。"
然後沒有了。
我理解。現在最重要的是他母親，我們的事隻能放一邊。
心裏空空的。像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 二零一九年九月十一日
一直在看德國的天氣。
想知道他那邊是什麽天氣。晴天還是雨天，暖和還是寒冷。
網上查到，柏林下雨，十幾度。想象他在醫院守著，穿那件灰色毛衣，在走廊裏一個人喝咖啡。
想發信息，又怕打擾。
昨天收到："母親醒了，還很虛弱。"
回複："太好了。"
然後又沒了。
我理解。他的世界裏隻有母親和醫院。我是遙遠的回憶。
還是會想他。想聲音，想笑容，想他說"我愛你"時的表情。
Maggie問："你最近怎麽了？無精打采的。"
"沒事，換季吧。"
"要不看看醫生？"
"不用。"
她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說什麽，不想解釋。
有些事，說出來就不珍貴了。
## 二零一九年九月十三日（中秋節）
去年的中秋，我和Tim還隻是朋友。雖然心裏有微妙的感情，但一切還在萌芽。
那天給他講嫦娥奔月，他很認真地聽，問很多問題。
"嫦娥為了美麗，永遠不能和丈夫團聚？"
"是的，但她有了永恒的青春。"
"值得嗎？"
"你覺得呢？"
他想了想："不值得。美麗和青春會過去，但愛可以是永恒的。"
當時隻是笑了笑。現在想起來，他說的話很有深意。
愛可以是永恒的。
但我們的呢？能跨越時間和空間嗎？
陳同買了月餅回來，包裝精美，味道一般。我們坐客廳裏，吃月餅，看中秋晚會。
"月亮很圓。"陳同說。
"是的。"
"明年小傑應該回來過中秋。"
"嗯。"
我們的對話總是這樣。簡單，淺顯。沒有深度，沒有激情。
晚上收到Tim信息："中秋快樂。"
簡單四個字，看了很久。
"謝謝。你還好嗎？"
"還好。母親情況穩定些了。"
"那就好。"
"你呢？"
"也還好。"
"想你。"
眼睛濕潤了。
"我也想你。"
然後沒再說話。
不是不想說，是有太多話，不知從哪裏開始。
## 二零一九年九月二十三日（秋分）
白天和黑夜一樣長。夏天正式結束了。
坐陽台上看梧桐葉子越來越黃。再過幾天就要落光。
Tim發信息："可能要在德國待更長時間。"
"為什麽？"
"母親出院了，需要人照顧。"
"沒有其他人？"
"我是獨子。"
獨子。忘了這個事實。他父親早就去世，他是母親唯一的依靠。
"我理解。"
"Claire，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不要緊，你先照顧好你母親。"
"但是我們..."
"我們等等看。"
等等看。這話說出來，連我都覺得模糊。等什麽？等他回來？等她康複？還是等我們想清楚？
"謝謝你理解。"
"應該的。"
"我愛你。"
"我也愛你。"
在現實麵前，蒼白無力。
## 二零一九年九月二十五日
陳同頻繁出差，公司有大項目。
家裏隻有我一個人，特別安靜。
以前Tim在時，即使不常見麵，知道他在同一個城市，心裏踏實。現在他在地球另一端，時差十三小時，連同時看一片天空都做不到。
整理衣櫃，發現他送的項鏈。小小的，精致，第一次單獨見麵時的禮物。
戴上，照鏡子。自己有些憔悴，項鏈還是很美。
晚上收到信息："你還戴著那條項鏈嗎？"
愣了一下。他怎麽知道我在想項鏈？
"你怎麽知道？"
"想起來了。買它時，想象你戴上的樣子。"
"我現在就戴著。"
"真的？"
"真的。"
"我很高興。"
"你母親怎麽樣？"
"好一些，但還需要很長時間康複。"
"要有耐心。"
"我會的，但是想你。"
"我也想你。"
"特別想。"
心跳快了。
"我也是。"
"如果可以，我想現在就飛回來見你。"
"別說傻話，你母親需要你。"
"我知道，但我的心在你那裏。"
想哭。
"我的心也在你這裏。"
## 二零一九年九月三十日
去年這天，我們在小鎮的咖啡廳，他說要給我買音樂盒。
那音樂盒還在梳妝台上，《月光》的曲子。有時打開，聽熟悉的旋律，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這個月Tim信息越來越少。我理解，他忙，要照顧母親，處理各種事情。
還是會想他。想聲音，想笑容，想他講德國故事的樣子。
下午突然想給他打電話。拿起手機，撥號碼，響幾聲又掛了。
時差太大，現在是他們淩晨。可能睡覺，可能在醫院照顧母親。不想打擾。
晚上收到："想你。"
簡單兩個字，看了很久。
"我也想你。"
"很想。"
"我也是。"
"你還好嗎？"
"還好。你呢？"
"累，但還好。"
"注意身體。"
"我會的，你也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
"Claire，我們會再見麵的。"
"會的。"
"我相信。"
"我也相信。"
什麽時候呢？一個月後？三個月後？一年後？
沒人知道。
隻能相信。相信緣分，相信時間，相信愛情足夠堅強，經受住考驗。
九月結束了。我們的夏天真正結束了。
## 二零一九年十月二日
天轉涼了。
穿上毛衣，那件淺藍色的，Tim說過好看的。他不在，還是想穿漂亮些。
去超市買菜，路過我們常去的星巴克。透過玻璃窗看裏麵，情侶聊天，朋友聚會。
想起我們也曾在那裏，手牽手，小聲說話。秘密的甜蜜，偷偷摸摸的快樂。
現在那位置坐著別人。我們的故事好像從沒發生過。
晚上Tim發信息："母親今天能下床走路了。"
"太好了，她一定很開心。"
"是的，醫生說恢複不錯。"
"你可以放心些了？"
"還不能完全放心，但比之前好多了。"
"你想過什麽時候回來？"
這問題想問很久，一直沒勇氣。
"想過，但還不確定。"
"我理解。"
"Claire，如果我回不來怎麽辦？"
心一沉。
"為什麽這樣問？"
"如果我需要留在德國很長時間，甚至永遠留在這裏..."
"你會回來的。"打斷他。
"但是如果..."
"沒有如果，你會回來的。"
不想聽那些可能。隻相信，他會回來。
"好，我努力早點回來。"
"我等你。"
"謝謝。"
"不用謝，因為我愛你。"
"我也愛你。"
這話說過很多次，每次都珍貴。
特別現在，隔這麽遠，更加珍貴。
## 二零一九年十月七日
國慶假期最後一天。
陳同打高爾夫，我一個人在家。
看老電影《廊橋遺夢》。女主角也是中年女人，也有婚外情，最後選擇了家庭。
看完想了很多。
如果Tim回來，我們會怎樣？繼續秘密戀情？還是...
不敢想下去。
現實就是現實。我有家庭，有責任。即使再愛Tim，也不可能離開陳同，離開這個家。
但也不能想象失去Tim的生活。
這兩個月沒有他，我像空殼，外表正常，內心空空的。
也許這就是中年女人的宿命。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也失不去已經擁有的。
晚上Tim信息："想你。"
"我也想你。"
"很想抱抱你。"
"我也想。"
"還記得我們在海邊看日落？"
"記得。"
"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我也是。"
"我們還會再一起看日落嗎？"
"會的，一定會的。"
"我相信。"
"我也相信。"
這個"一定"，到底有多確定呢？
誰也不知道。
## 二零一九年十月十五日
意外的消息。
Tim發信息："可能要在德國找工作。"
心一沉。
"為什麽？"
"母親不能一個人生活，我需要留下照顧她。"
"你的工作呢？"
"在看德國的機會。"
"但美國這邊..."
"已經跟公司說了，他們理解。"
坐沙發上，手機差點掉地上。
他要留在德國。意味著什麽？不回來了？我們關係結束？
"Claire，你還在嗎？"
"在。"聲音哽咽。
"我知道這消息很突然。"
"是的。"
"但我沒有選擇。"
"我理解。"心裏很痛。
"我們...還能繼續嗎？"
沉默了很久。
繼續？怎麽繼續？隔著大半個地球，時差十三小時，見麵比登天還難。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也許我們應該放手。"
這話說出來，心在滴血。
"你是這樣想的？"
"我不知道。隻知道如果你不回來，我們很難繼續。"
"我理解。"
"Tim，我不是不愛你了。"
"我知道。"
"隻是覺得，也許這是命運的安排。"
"也許是。"
"你要好好照顧你母親。"
"我會的。"
"也要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
我們在電話兩端，說著告別的話。
雖然沒明確說分手，但都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這樣聊天。
## 二零一九年十月二十日
心情很低落。
知道Tim可能不回來，感覺世界塌了一半。
不是因為失去戀人，而是失去希望。
有他在時，知道世界上還有人深深愛著我，把我當最重要的人。
現在希望沒了，我又回到原來的生活。
陳同，工作，家務，朋友聚會。
一切照舊，心情卻完全不同。
Maggie問："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有嗎？"
"有，而且氣色也不好。"
"可能天氣關係。"
"要不看看醫生？"
"不用。"
她擔心地看著我："慧慧，有什麽事一定要告訴我。我們是朋友。"
想告訴她。想說我愛上了德國男人，我們有過美好的夏天，現在他要留在德國，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但沒說。
有些秘密，隻能一個人承受。
"我沒事，真的。"
她不再問，但知道她還是擔心。
晚上Tim信息："我在德國找到工作了。"
心徹底沉下去。
"恭喜你。"
"謝謝。"
"什麽時候開始？"
"下個月。"
"那就好。"
"Claire，你知道，做這個決定對我很不容易。"
"我知道。"
"如果可以，我想回到你身邊。"
"但你不能。"
"但我不能。"
"你做了正確的選擇，你母親需要你。"
"但我也需要你。"
"Tim，我們都要學會接受現實。"
"我知道。"
"也許這樣對我們都好。"
"也許。"
"我們都要開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他重複。
"是的。"
"Claire，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我也永遠不會忘記你。"
"我們的夏天..."
"我們的夏天是最美好的。"
"是的。"
"我會記住所有美好。"
"我也會。"
然後沒再說話。
不是不想說，再說下去，我們都會哭。
## 二零一九年十月三十日
明天萬聖節。
街上南瓜燈和假蜘蛛，孩子們為明天討糖做準備。
記得去年萬聖節，Tim問我萬聖節的由來。我解釋半天，他很認真聽，還說想學做南瓜燈。
後來真的一起做了。在他家廚房裏，一邊做一邊笑。那南瓜燈做得很醜，但我們都覺得有趣。
那些簡單的快樂，多麽珍貴。
今天收到Tim最後信息："我明天正式上班了。"
"祝工作順利。"
"謝謝。"
"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
"Tim，我們還會聯係嗎？"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也許我們應該就這樣結束。"
"也許。"
"幹淨地結束。"
"幹淨地結束。"
"這樣對我們都好。"
"這樣對我們都好。"
我們重複同樣的話，誰也沒勇氣說"再見"。
"保重。"他最後說。
"你也保重。"
幹淨的結束，是最好的結束。
走到陽台上，看遠方。
某個地方，地球另一端，有個男人也在想我。
我們曾相愛，曾有過美好的夏天。
現在夏天結束了，我們要各自開始新生活。
記住所有美好，忘掉所有痛苦。
好好生活，就像他希望的那樣。
晚安，Tim。
晚安，我的夏天。
##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一日
萬聖節過去，秋天也快過去。
收拾衣櫃，發現那件淺藍色毛衣。Tim說過好看的那件。
洗幹淨，疊好，放在衣櫃最深處。
不是不想穿，而是想保存起來。
保存我們的回憶。
這是新的開始。
沒有Tim的生活，要重新學會一個人過。
就像一年前那樣，在空巢生活中，尋找屬於自己的快樂。
我相信可以做到。
因為我曾被深深愛過，這份愛讓我更強大。
秋天快結束，冬天就要來。
但我不怕。
因為我知道，冬天過後，春天還會來。
也許是不同的春天，也許是新的開始。
但生活還要繼續。
我會好好生活。
為了自己，也為了那個在德國的男人。
我知道他也在努力生活。
這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