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富貴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我會不離不棄，直到永遠

齊風獵

妻子生病以後，我的赴美簽證還在辦理之中。大姐先一步從中國來到鳳凰城，幫我照顧妻子。一次，大姐問我妻子：“如果滿分10分的話，你給旭光（我的名字）打幾分？”妻子說：“當然打10分了。”

妻子例舉了許許多多給我打10分的原因，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對妻子作出過的承諾，無論遇到多麽大的困難和阻力都要想辦法兌現，40年來從沒有食言過一次。

這裏插一句，我和妻子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

的確，我們認識整整40年了，從17歲開始相愛，走到今天，我答應過妻子的每一件事情，都做到了。

我知道，妻子給我打10分，是出於對我的愛，也是對我的鼓勵。

我對妻子說：“我以為，你會給我打9.99分，沒想到，我在你心裏麵是那樣完美。”

妻子說：“你並不完美，正因為你不完美，才最真實，所以給你打10分。”

其實，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完美的愛情，也沒有完美的婚姻。

紅樓夢裏寶玉黛玉的愛情，那是多少少男少女心目當中的偶像。我卻實在難以想像，他們結婚以後，會過上什麽樣的日子。

愛情是美好的，尤其是初戀，寶玉黛玉，一對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大觀園裏，閑來無事，打打情，罵罵俏，猜個悶兒，拌個嘴兒，使個性兒，吃口胭脂粉兒，那是常有的事。倘若他倆真正走進婚姻，會過得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嗎？我看未必。

男人成了家，就需立業。寶玉是從脂粉堆裏爬出來的公子哥，他讀的那些勞什子書，寫寫風花雪月還好，若是指望他能夠寫出針砭時弊的策論——還真不是我小瞧了這位寶哥哥，隻怕是個文不能提筆，武不能提槍的“銀樣臘槍頭”。

寶哥哥這邊主不了外，纖纖羸弱的黛玉妹妹那邊，更加指望不上主內。以黛玉那般整日裏打翻了醋壇子的心思和刁鑽刻薄的性子，約摸著在一起過不上幾年，寶哥哥就恨不能搬將出去，另起爐灶。從這個意義上說，鳳姐姐那夥人攛掇著把大家閨秀薛寶釵嫁給了寶玉，還真不是害了他。

關於婚姻，作家周國平說過這樣一句話：“性是肉體生活，遵循快樂原則；愛情是精神生活，遵循理想原則；婚姻是社會生活，遵循現實原則。這是三個完全不同的東西。”

愛情源自於激情，激情源自於原始的人性。人們遇見心動的人，會分泌多巴胺。多巴胺是一種能夠調控中樞神經係統的神經傳導物質，說的再通俗些，那是一種與愛情有關的激素，這種腦內分泌物和人的情欲、感覺有關，它傳遞興奮刺激及愉悅開心的信息，讓人臉紅耳赤，心跳加速，給人眩暈墜入愛河的強烈感覺。多巴胺具有上癮的行為，不過，這種物質的有效期通常是3-18個月。也就是說，假如愛上一個人，而又沒有更進一步的進展，這種激情狂熱的感覺在18個月之後會逐漸消退。兩個人的感情更進一步的話，就是肢體上的密切接觸了，這個時候，人體不僅僅分泌多巴胺，還會分解內啡肽和催產素等新的荷爾蒙，讓人心甘情願、愉悅快樂地為對方付出。

理論上講，和激情相關的荷爾蒙一定會減退，但是，雙方一旦步入婚姻，彼此間就有了相守相伴契約，如果這份契約永久不變的話，將會把兩個人長久地捆綁在一起。因此，婚姻裏除了親密的關係，還有彼此的承諾。親密是彼此間相知、相惜、理解、互助、陪伴、合作。承諾是彼此忠誠、信任，保持精神和身體的聖潔，視對方為自己唯一的終生伴侶，共同承擔養兒育女和共建家庭的責任。婚姻的維係考驗著兩個人的責任，包括對家庭的責任和對社會的責任。

我參加過數不清的婚禮，也曾經主持過不少場次的婚禮。我在為年輕人主持婚禮的時候，總是會問他們一句話：“你愛他（她）嗎？”“你願意和他（她）白首攜老嗎？”當然了，年輕人都會大聲宣布：“我愛他（她）！”“我願意和他（她）白首攜老。”

由我主持婚禮的這些年輕夫婦，他們的婚姻大多數走到了今天，也有極少數的幾對離了婚。一樁婚姻是否能夠持久，與誰來主持這場婚禮似乎沒有多大關係，那與什麽有關呢？答案是人性。

人性是趨利避害。從這個角度上說，婚姻這種製度是反人性的。因為一旦步入了婚姻，夫妻雙方就被套上了束縛的枷鎖，從此都不能再隻考慮自己一個人的利益了，而要把雙方視作一個整體。夫妻雙方結合在一起，建立起的家庭不是1+1=2，而是1+1=1的關係，要把兩個人融合在一起，以同一個整體的利益作為衡量言行的標準，而不再是以個人利益來衡量。當兩個人都這樣做的時候，那就是有了共同的責任。

遺憾的是，現在的許多年輕人，即使是在婚後，依然隻把自我感受作為趨利避害的衡量標準。尤其是，對於那些在繈褓裏成長起來的巨嬰，在脫離了父母的奶瓶子和蜜罐子之後，把喂奶和灌蜜的任務推給了自己的配偶，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你說你愛我，你就要為我做這做那，否則，你就不是真的愛我。卻從沒考慮過，我說我愛你，我要為你做這做那，我要減輕你的負擔，我們要彼此扶持，彼此成就，共同成長。

於是，當多巴胺等荷爾蒙的激情過去，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就開始成為葬送婚姻的導火索。

我迎娶妻子的時候，嶽父問我：“你能夠永遠地愛她嗎？”我緊緊握著妻子的手，堅定地說：“我能做到！”嶽父又問：“你能夠陪伴她一輩子，照顧她一輩子嗎？”我堅定地說：“我能做到！”

我抱起妻子，她攬住我的脖子，把臉緊緊貼在我的臉上，很幸福地微笑著。回到我們簡陋的新房，我對妻子說：“無論富貴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我會不離不棄，直到永遠！”

誓言是美好的夙願。婚後的生活，卻難免鍋碗瓢盆，柴米油鹽。吃什麽、怎麽吃，成了我們之間一個小小的難題。我從不挑食，自認為很好伺候，但口味偏重，喜歡吃辣、吃甜、吃鹹，麵包點心可樂可以當飯吃，大口地吃白米飯嚼白麵饅頭才覺得香，至於下飯的菜，哪怕隻是蘿卜鹹菜，能夠管飽就行。妻子出於職業習慣，非常注重健康飲食。和我相比，她的口味清淡，偶爾吃辣，極少吃甜，絕不吃鹹。

妻子為了幫我培養好的飲食習慣，開始貫徹她的食品多樣性和營養均衡理論，幾乎頓頓做摻了雜糧雜豆五穀的米飯，黑米黑麵饅頭，地瓜山藥南瓜玉米蒸了也當飯吃，還有各種新鮮的蔬菜水果搭配。飯桌上肉蛋奶不少，常常是蒸煮的低溫烹調。我愛吃的煎的炸的烤的很難見到了，還時不時給我介紹健康飲食方式，什麽彩虹飲食、地中海飲食，教我看食物包裝上的成分表，勸我節食七分飽，控製熱量，少吃甜食，不喝含糖飲料，少吃精製米麵，少喝加了很多糖的酸奶，喝咖啡也是隻加純奶不加糖，甚至限製我一頓飯最多吃兩個饅頭兩碗米飯，提醒我注意限製能量，營養均衡。

剛開始，妻子做的“健康營養”的飯菜我吃不習慣，尤其是她一頓飯隻蒸一杯米，盛出來就兩小碗，很少做我最喜歡吃的白米飯，我常常幾口就扒拉完了三色或五色米飯，然後眼巴巴的看著碗裏見底了，再盛飯發現鍋裏也沒有了，隻能陪著她多吃幾口蔬菜。她看我可憐樣，會把自己碗裏的飯給我撥一點，卻拒絕下一次多蒸些。

看到妻子精心為我做的“健康家常菜”，我總是先嚐一口，美美地誇讚妻子一番，再使勁地親親妻子，以資鼓勵。是啊，妻子花費了那麽多功夫，就為了親手給我做一頓健康可口的飯菜，犧牲一點我的重口味和對精製碳水化和物的高需求，似乎也沒什麽不可以接受的。我知道她是為我健康著想的，好的飲食習慣是慢慢養成的，我還有什麽理由不去欣賞她、讚美她，更加愛她呢？

真實的婚姻裏充滿了人性的考量和博弈。結婚以後，我和妻子約定每天相互向對方說十遍“我愛你”。現實中，每天可不止十遍，可能是二十遍、三十遍，甚至是五十遍，從來沒有一天漏掉，從來沒有感到厭煩或者囉嗦。在我看來，愛她，就是愛自己。感受到彼此相愛裏的激情和溫暖，也更加堅定了彼此的承諾，不離不棄。

有人說，婚姻的本質不是愛情，而是交易。那麽好吧，我從不避諱和隱藏自己的缺點，我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了妻子，任由她來處置。同樣地，我相信，妻子也已經把她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了我。我對妻子說：“我愛你，愛你的優點，愛你的缺點，天呐，你的身上有缺點嗎？你真是我的小天使！”

婚姻是什麽？就像斷臂的維納斯，正是因為有了斷臂的不完美，才是那樣真實、完美到無以複加。

我和妻子在12歲那年坐進了同一間教室。40年間，我們從相識到相知，從相知到相愛，從相愛到步入婚姻的殿堂，走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