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6, 青島(2)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願意再次回到20年前那個秋天的午後:
剛進大學的她,拿著家信奉命到相鄰的大學男生宿舍去探訪父親的學生,那時的父母都希望自己在外的孩子能得到更多的照顧和幫助。
信上寫明了是男生宿舍3棟207寢室,但是卻大門緊閉無人開門。
她隻好轉身離去——迎麵卻差點撞上從對麵宿舍出來的一個男生手裏的臉盆!
“這位女同學,既然207都不歡迎你,你為什麽不到歡迎你的206呢?”
一抬頭,是一張年輕的微笑的清秀的臉;那麽好聽的嗓音就是從麵前這個高高大大的、須得她抬頭仰望的男孩子嘴裏發出的;他也正看著她,習慣性地眯縫著很俊秀的眼睛,一本正經又有些淘氣或是促狹,但是讓她一點也不覺得不舒服——相反,她很喜歡這樣的遭遇,這樣的開場白,尤其是,這樣的嗓音——她一直都生活在長江邊,卻一直不太喜歡南方男孩子的表達;而眼前這個高出她好多好多的男孩子,剛好是用她最喜歡的方式在說話!
她覺得那一瞬間她就對這個大男孩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信賴般的親近感,覺得他說什麽她都會聽進去都會很開心——而那時,她還不到16歲。
快要16歲的她,跟著19歲的他進了206的門的同時,並未想到也從此開始了自己與眾不同的大學人際關係交往——這麽說似乎有點別扭,可當時的情形的確如此:此後的日子,隻要沒課,隻要是周末,她一定會呆在他們宿舍,麵對一圈五湖四海的男生,麵對永遠亂糟糟的男生宿舍,興高采烈又意氣風發,總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笑不完的笑……
這在當時的風氣當時的高校似乎都還沒聽說過,她完全把206寢室對麵的學兄忘得一幹二淨,也根本看不到背後的猜測和指點,特別是她總愛和他以及他的一個也是高高大大的山西哥們走在一起,估計也是當時的一道風景,據說引來很多女同學的嫉恨——畢竟,胖乎乎其貌不揚的她身邊一下就走著兩個一米八五以上的北方少年啊!這在當年女生太過優勢的文科院校,應該是多麽讓人眼熱痛恨的煞風景啊!
嗬嗬,所以,她一直都那麽驕傲,甚至有些得理不讓人的霸道。
那時,我們都幹些什麽呢?
她和他也都有點納悶,畢竟不像現在,有太多的娛樂太多的休閑,電腦電視,手機遊戲……娛樂項目多過學習課題,課外活動壓倒一切專業興趣,小學生都可以公開上街拍拖去!。
那時候……好像大學裏還明裏暗裏“禁止談戀愛”,更何況他們那一代70年代生人似乎在感情的醒悟上集體發育遲鈍;她和他們共度的時光,除了聚眾狂聊,還有就是看電影吧?但比起聊天的意氣風發,看電影的記憶就淡漠了很多,除了他的一個叫鵬的同學被她記住,其它的還真沒啥痕跡。
之所以記住這個鵬,是因為據說這個同學在以後的什麽日子裏,突然告訴也是他的同學的某一名男生,說她就不是個好女孩——這個某一名男生當時正在努力地向她表達愛的宣言而她無動於衷,這無動於衷大概有點讓某一名男生臉上無光於是馬上掏出殺手鐧,說你看你其實根本就沒啥了不起——這殺手鐧就是鵬同學,因為該鵬親眼看見過她常常和他以及一幫人轟轟烈烈去看電影,而看到什麽恐怖鏡頭或者驚險環節,據說她就幹脆一頭紮進他的懷裏去了……
某一名男生轉述這個據說來自鵬的有關她的“不正經”的情節時,臉上滿是對她的恨鐵不成鋼以及打算挽救的期待。
感謝這位鵬同學,還幫助我留下了這個溫馨的回憶……
想到這裏,她都忍不住笑了:他的懷裏到底是什麽樣的啊?她當年又是怎樣一頭紮進去的啊?
後來……
所謂後來就像歌裏唱的書裏寫的那樣,很多故事都是沒有後來的;就算有,一般都不會有美好的結局。而她和他的一見如故的開頭,也許像大多數轟轟烈烈的青春故事;但是後來的一切,卻是任何人也寫不出來的結尾:因為,根本就沒有結尾。
那麽多的激情那麽多的陽光那麽多的驕傲……居然都停滯在一年級了。
大二、大三、大四,他們依然相隔不到1000米,依然呆在原來的地方,但是,就是失去了消息。人也可以找得到,信也也可以寄得到,可是這倆人,就是無聲無息,似乎特別願意彼此失去消息。當偶爾聽到其他人談論他的傳奇的時候,她覺得很平靜,也很會心,還有一點,不得不承認的,惘然——本來,她一直覺得她才是離他最近的人啊,絕不是說那種占有的兒女情長,而是,不是一直有種驀然回首心領神會的默契嗎?!
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最合得來的兄妹就成了咫尺天涯的路人,打打鬧鬧不分彼此的親熱淡成了昔日風景。不過大學裏新鮮的風景有的是,他是出色的,她也不是沒能力的,各自精彩著。大家也不會去在意,雖然偶爾還會想起,還會輕歎一聲。
想起那年他們三個從成都坐火車去重慶,沒買到座位,就那麽靠在一起坐在過道上,她還趴在他的腿上睡著了;醒來突然開始聊起將來畢業了四散了我們還會不會這樣真情同手足溫暖如兄弟?這話,她記得;沒想到,他也還記得。
沒有人能猜到畢業四散時的情景。
最後一學期剛開頭,在外地實習的她突然得到一個消息:沒能等到7月畢業的那一天,他已經提前走了……
她覺得不相信,回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去他的宿舍衝上樓去:是的,人去床空,不再有他高高大大的身影他總是帶點促狹淘氣的微笑他習慣性眯縫的眼睛……
“揮揮手,向您告別”——他留在床頭的一行大字,觸目驚心地,讓她無法麵對,讓她突然失控,在別人的宿舍裏淚落滿襟。
如果說幾年前的偶遇是上帝的厚愛人生的奇跡,那麽幾年的大學生活,她經曆了彷徨、失落、迷亂;但也慢慢地成長,獨立堅強,而這些的背後,她覺得她一直都有個可以依賴的兄長堅強的臂膀——當她開始回味那些當初的相逢是多麽可貴的財富的時候,當她決定要在畢業前重溫那些兄妹的快樂的時候,他卻遠去,沒有一句言語,連背影都沒有留給她。
這個時候的無處話淒涼,隻能一個人品嚐。
她以19歲的成熟或者不成熟,用兩件事情來作結:堅決不問他為什麽離去也堅決製止那些想要告訴她的人;從此不去這所大學的男生宿舍——他的宿舍。然後,收拾起往昔,她也完全不再是那個任性的小丫頭了,天塌了還得學會自己頂,明天還是要繼續——這,就是所謂的成長,必須的人生。
隻是,天意吧,畢業後,她居然還停留在這個她並不願回顧、停留的校園!。
看看那些曾經熟悉的操場建築,眼前還是會有那個淡淡的身影,那張熟悉的笑臉,那年秋天的奇遇,隻是,答案從未在風中飄過……
有些感覺是可以預知的,比如偶爾也懷念一個曾經親密無間的兄長般的朋友;而有些感覺,卻完全不曾料到:那最初的一相逢,居然是她整個大學時代最閃亮的日子!
隻是,更與何人說?
他,應該就慢慢變成了她心裏的一個秘密,20年來,從未拿出來分享,也從未忘記;直到2010年9月29日,那個陌生的電話來臨,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再響起:她有一瞬間的迷惑,這個聲音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人感覺中間隔了20年啊!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初相遇,仿佛一切還在原地……
是的,來分享這個秘密的人,居然就是他本人,聚散都有天注定啊。
隻是,她有些不安:畢竟他先走一步,他曾經完全忽視她的存在;畢竟她那時任性霸道,她也許完全忽略來自兄長的關心;而她後來一個人的反省,一個人的認識,一個人的努力,他,還會明白嗎?他能懂嗎?他知道她到底在戀戀不舍啥嗎?
她絕不是那些暗戀明戀他的眾多女生中的一個,她也不是那種仿佛等了很久終於等來誰回頭的癡情女……她懷念的價值所在,她覺得是她和他的那些同學們都根本無法理解無法企及的,但是,心底深處,她卻又固執地近乎無理地期待著他的理解——而他,到底是近20年不見的人了!
她不能不彷徨,沒法不翻來覆去地詰問自己;好像就知曉她的小心思,他的的話水波不興卻依然那麽擲地有聲:
“……我覺得我對你的思念比你對我的惦記要多,這20年我經常想起你這個親密無間的妹妹,而且從沒有過隔閡和別扭的朋友。我離開的早,我和很多人無法聯係或聯係起來有困難,但我比有條件跟你聯係的人先聯係你,說明我真的想你,真的想知道你的近況,真的想和你說上幾句話,真的想重溫一下20年前溫馨的友誼。我還是以前的我,我真的沒變……”。
這感覺讓她突然就回到了16歲,被寵愛被嗬護的幸福慢慢地,滿滿地,從歲月深處,從心靈深處湧出來,將她包圍——然後她就覺得魂不守舍了,幹什麽都心不在焉,總是希望得到他的消息聽到他的聲音,還有一個念頭也在瘋狂地滋生:她要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他的溫暖……
這是一種全新的迫切:16歲時她還毫無這種念頭,麵對著他就是快樂,跟他打嘴仗就是開心,至於是不是被他擁在懷裏過是不是被他小心嗬護過……完全不重要,也沒有任何感覺,估計當時也沒少往他身上靠懷裏鑽但是真的就像絕緣體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以至於後來一想到他,她就隻記得那個永遠隔著歲月煙霧的清秀的影子……
如果不是畢業時那麽無言的結局,也許她會在大家告別的時候,跟他抱抱,甚至親親,然後各自離去保持禮貌的聯係……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過什麽都沒發生過!她封存了他的聲音她記住了他愛眯縫著看人的眼睛——但是,她真的沒有一點點感覺:他是活生生的,而且是血肉之軀!
今天的她,居然會這麽強烈地,想要感覺到他真實的存在——也許這就是成長?或者是因為分別得太漫長?那時她要的是於人海中不經意一回頭的彼此相吸,要得就是那種讓她驕傲讓她堅強的心領神會的愉悅,結果同時收獲了強大的兄妹真情;這真情保存到今天,又突然自然而然地滋生出對他這個人的渴望——不是狹隘的男女關係,而是,真切地感受他的存在,有他的溫度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不是僅僅存在於她的想象中回憶裏;他應該是有血有肉的,以前是她青春最閃亮的一部分,而現在,現在又該怎麽來定義呢?
這種瘋狂的結果就是她不管不顧地訂好到青島的航班,到底還是忍不住先告訴了他。
他在那頭沉吟一會兒,說:12月27號就要來青島?可是為什麽不是12月18日或者19日呢?
最後的最後,航班被提前到12月19號,她迫不及待地踏上了飛往青島的航班;而他,跟她同樣迫不及待地,數著天,數著小時,數著分鍾……等待著這跨越20年的見麵!
漫長的3個小時終於在“……我們的飛機將在30分鍾後到達青島流亭機場……”的機內廣播中曙光乍現,終於隻有不到半個小時了!終於……她和他又可以麵對麵了
——慢著,隔著差不多二十年年輪的麵對麵,那又如何呢?
看著窗外華燈初上的青島就在機翼下陌生地漸次展現,已經奔四的她,突然從一直持續的狂熱迷亂中稍微清醒,望著機窗玻璃裏映著自己忽明忽暗的影子發怔,直到飛機平安降落,她都有點不可置信,最後一個才隨著人流走出來,下意識地掏出手機,下意識地打開,迎接她的居然就是他的電話:我馬上到!然後,居然還有兩條短信,都是他在她還在空中時發的,一條繼續著他們接頭暗號一樣的“生死戀”——“還有1個小時了!”;另一條,他說他現在出發——出發去見她啊!

所有跟帖: 

精彩,加油 -topleaf- 給 topleaf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19/2010 postreply 08:54:00

寫得跟真的似的... -布依族- 給 布依族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19/2010 postreply 09:06:02

不是真的嗎?是小說? -bigcat1969- 給 bigcat1969 發送悄悄話 bigcat1969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19/2010 postreply 16:02:28

好看 -偶爾來常常來- 給 偶爾來常常來 發送悄悄話 偶爾來常常來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19/2010 postreply 16:40:16

想看見了麵以後的。。。。。 -風箏花- 給 風箏花 發送悄悄話 風箏花 的博客首頁 (48 bytes) () 12/19/2010 postreply 16:50:19

人的成長過程中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相遇和朦朧的情感,描寫得很細膩生動。好看。 -小玉米MaMa- 給 小玉米MaMa 發送悄悄話 小玉米MaMa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19/2010 postreply 17:10:57

越來越好。 -靜齋居士- 給 靜齋居士 發送悄悄話 靜齋居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19/2010 postreply 17: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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