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冬兒並不是不好看,隻是普通了一點點,但在年輕的男孩子眼中,那一點點就不是一點點,而是天壤之別。也不是沒有男生追她,但是那些追她的男生,她並不太上心。她既不說不,也不說是,她就那麽拿捏著,既不讓他們迅速撤退,也不讓他們輕易得手。她想——你們隻不過是自己條件不好,不敢追自己喜歡的,想拿我將就。做夢吧!
劉冬兒對魏海烽確實有很多幻想,但這些幻想裏從來不包括嫁給他——她才二十一歲,嫁什麽人這個問題,還不是當前的首要問題。她麵臨畢業,如果一切順利,畢業以後應該能投入老先生王友善門下,那樣她就是魏海烽正兒八經的同門師妹了。她已經感覺到,這事兒十有八九是板上釘釘了——老先生鬆了口,幾次有意無意地暗示她,隻要外語過了線,就一定要她。外語過線還不容易嗎?現在研究生又要讀三年,劉冬兒根本懶得想三年以後的事兒,她現在最想的就是能和魏海烽在一起,隻是簡簡單單地在一起,沒有承諾沒有未來,隻要在一起就可以。她不是沒看出魏海烽躲她,但是她就喜歡他的躲——劉冬兒的思維模式和魏海烽的不一樣。劉冬兒想,他之所以躲,是因為他已經結婚,他自卑,他害怕承擔責任,如果我能讓他明白,我並不在乎他這一點呢?
雖然說起來,魏海烽是省交通廳的辦公室主任,算中層幹部,正處級,但那主任的權力含量極其有限,基本上屬於運動會上的安慰獎,到歲數了,大家都是主任,你也該是主任,如此而已。
再過兩個月,魏海烽就四十歲了。四十歲的男人,要錢沒錢,要權沒權,你能給人家女孩子什麽——給人家“愛”嗎?別開玩笑了。
劉冬兒可以說“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愛就愛了”,因為她才二十一歲;但魏海烽不能也這麽說。有的話二十歲的時候說,是天真浪漫,但到了四十歲的時候還說,那不是心智不全就是居心叵測了。魏海烽知道劉冬兒之所以對自己一見鍾情如火如荼,不過是特定時間特定場合的特定反應。如果劉冬兒是在自己經常買菜的自由市場遇到自己,還會正眼瞧他嗎?那時但凡他魏海烽有點旁的想法,肯定會被人家脆生生地罵作“神經病”。是呀,作為一個一事無成的中年有婦之夫,魏海烽要真以為是自己的魅力征服了對方,那他就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當然,這不是說魏海烽認為自己毫無魅力,隻是他覺得這種魅力對他而言沒什麽實質意義——最多不過是虛假繁榮罷了。一個像他這樣的已婚男人,十幾年如一日地在機關上班,月月就那麽幾個死錢,上有多病的母親,下有讀書的孩子,老婆陶愛華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結婚十幾年,最貴的衣服沒有超過一百元一件的——隻要一想到這些,魏海烽就英雄氣短,再也提不起精神。愛與浪漫,跟他是無關的。就算是人家劉冬兒主動,那是她糊塗,但你魏海烽不能也跟著糊塗。年輕姑娘頭腦一熱,那叫衝動,那叫單純,情有可原,可你魏海烽人到中年,那頭腦能隨便熱嗎?你騙得了別人,你騙得了自己嗎?你好意思真就半推半就順水推舟趁人家姑娘涉世未深跟人家來一場轟轟烈烈糊裏糊塗的忘年之愛嗎?魏海烽做不出來。一個人可以真糊塗,但不能裝糊塗,魏海烽有這點自尊。
兩個人找地方坐下。劉冬兒很體恤地要了最便宜的紅茶,可以免費續杯的那種。海烽得了小姐的指令去排隊。前前後後,都是成雙成對的紅男綠女,鶯鶯燕燕卿卿我我,要奶茶,要卡布其諾,要藍山;輪到魏海烽了,他說兩杯紅茶。售貨員重複:“兩杯紅茶?”用的是疑問句,很顯然認為他要得太少了,他趕緊補充,再加一盒點心。售貨員讓他在花花綠綠的點心中挑一款,他拿不定主意,索性要了兩款——共計97元!
魏海烽想如果陶愛華知道他花了97元,就喝了兩杯袋泡茶吃了兩片小餅幹加兩塊指甲蓋大的蛋糕,一定要和他大鬧一場。不過這個念頭隻一閃,就被魏海烽趕跑了。97元,他還是花得起的,而且他覺得也應該自己花,他是男人,他覺得這是他的義務。要他跟一個女人AA製,他張不開口。他還沒落魄到那個程度。如果他真落魄到這個程度,他就不會跟女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