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幾年前我在讀第二個學位的時候。和我同時入校的有韓國來的女同學Ann,還有一位日本來的男同學叫“政”,這個字還 是他一筆一畫地在小本子上給我寫下來的。Ann和政都是很和氣的人,也是努力用功的好學生。隻不過他們兩個都是剛剛來美國就入學,聽起課來有些吃力。
其實政的英文很好。他在十二歲的時候跟隨他作外交官的父親來美國呆了一年。學習外語要看年紀,小孩子學起來像 玩兒一樣,年紀大了再怎麽努力也學不到原汁原味兒的了。有人說十三歲以後再學外語就晚了。我想這應該是與舌頭的肌肉發育有關
-- 英文中有些發音是中文裏沒有的。一個人如果在一定的年齡之前從來沒有發過這些音,那些專司此職的小舌肌就會停止發育,因此長大以後有些音就永遠都發不準 了。
話說政在十二歲的時候在美國讀了一年的書。他那些負責發r,l,o這 些音的小舌肌很幸運地在行將萎縮的前一年得到了鍛煉和發育。因此他的英文,如果不仔細聽,基本上聽不出什麽口音來。在日常交流中,政的用詞也比我們要準確 和生活化的多。
雖然語言沒有什麽問題,和政交流起來也並不省力。他的身上有著大部分日 本人都有的毛病 -- 吞吞吐吐,吭吭哧哧,外加一驚一咋。和他說話的時候,通常在前倨後恭,左一個“哈伊”右一個“嗨伊”折騰半 天之後,我還鬧不明白他倒底要說什麽。
Ann就不同了。Ann很健談,而且談起話來別人插不 上嘴。應該說,是Ann不讓別人插嘴。和她聊天的時候,你可以看出來她嘴上說著一件事,腦子想著另一件事,說到第二件事的時候,她已經開始尋 找第三個話題了。
我認為這也是因為語言的原因。在我看來,學習語言是有兩個階段的。第一個 階段是能夠把自己想要說的東西說明白,這已經不容易了。在這之上還有一個階段,是能夠聽懂別人說的,以及別人想要說還沒說出來的,並給予及時的得體的回 應,推動對話的發展。這第二個階段,即使對使用母語交流的人來說,也不是人人都能達到的。我到美國很長時間以後還是一聽別人說話就緊張。先是緊張自己聽不 懂,後來即使能聽懂了,人家說完我的腦子裏就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該附和些什麽。談話中的冷場都是在這樣的時候。
所 以我認為Ann一定是出於同樣的原因才要牢牢地把持住交談的主動權,不敢讓話題旁落。其實Ann的英文也真是不錯。想想一個從來沒離開過韓國的女孩子,剛 剛來到美國,就能一個人不停口地說上幾個小時!如果你不幸和Ann走了個碰麵,隻要你招招手,說一聲“Hi,Ann,”就算是給自己找著事兒做了。 “Hi,你,我真的去聽了那個講座了,你知道。。。”然後就是第二個接著第三個話題。如果沒有別的事,Ann就能一直地說下去。白天有多長,Ann就能說 多久。
那天下午,我就不幸地在一樓的走廊裏遇到了Ann。更不幸的,是我們下麵的一節課在同 一個教室上,在三樓。於是我就得和Ann一起從一樓往三樓走,同時聽著Ann 把最近倆月她的生活見聞感想從頭說一遍。等到了三樓,我的頭已經有些蒙了。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人神兵天降一般地出現 在我的麵前,給我鞠了一個120度的大躬,緊接著政的那張臉就出現在距離我的臉不到一尺的地方,一臉的嚴肅真誠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就聽到了政的聲音:“對不起!我代表日本政府向你們道歉!那個島是你們國家滴!”
這怎麽回事?什麽 島?我完全暈了!恍惚中我想起來前兩天好像是有個什麽島,因為歸屬問題,中日兩國政府吵的不可開交。我整天忙著應付各種考試,哪有閑心管那十萬八千裏以外 的事。我連那個島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正在我呆呆地看著政,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的時候,站在我 旁邊,被迫沉默了五秒鍾的Ann又開口了。
她說了一句很符合大韓民族特點的話:
“實際上,那個島是我們國家滴!”
什麽?說什麽呢?我完 全清醒了。我雖然不知道那個島是哪個島,可是我敢肯定那個島是我們國家滴!即使有爭議,那也是我們和日本人之間的事,和你們韓國有什麽關係?如此不著 四六的領土窺視,誰能容忍?我轉過頭,對著Ann大聲說:“不,那個島是我們國家滴!”
政,作為一個有正義感的好青年,以及繼承了大和民族嚴謹認真的優良傳統的日本人,立刻調轉槍口對準了Ann。那張臉轉到了Ann的麵前,非常鄭重和嚴肅地說:“那個島是她們國家滴,不是你們國家滴,也不是我們國家滴!”
還記得小 時候有個很經典的動畫片,叫《漁童》的?裏麵有一個外國神父,總是用怪腔怪調的中文說:“這個漁盆是窩們國家滴!”?
那 天下午,在三樓的走廊上,我和一個韓國人一個日本人就很滑稽地重演了這一幕。我們用帶著三國口音的英文,依次重複著那句著名的台詞:“那個島是窩們國家 滴!”“不,那個島是窩們國家滴,不是你們國家滴!”“那個島是她們國家滴,不是你們國家滴,也不是窩們國家滴!”
。。。
當然這場爭論最後並沒有升級。因為我和政之間已經有了共識 -- 那個島是我們國家滴。而Ann, 我想她也不是真的認為那個島是她們國家滴。她隻不過就是找個茬兒繼續說話,
You know, she was just being Ann. 幾分鍾以後,隨著上課的時間到了,我們就笑眯眯地互道“Bye”了。
畢業的 時候,我沒有問Ann和政要他們的永久通信地址。他們兩個都說過畢業後要回到自己的國家去。我們一畢業就失去聯係了。
一 晃我離開學院也好幾年了。 在我寫下這個故事,還忍不住要笑出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很想念Ann和政。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和很有意思的朋友。我祝福他們在自己的國家裏事事如意!
請閱讀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