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十一月,星期五。霏霏細雨。
“嘟嘟--”,電話鈴聲響起。我靠在床上懶懶地用遙控關輕了音響,拿過手機用日語答話:“喂,我是戚膺心,請問哪一位?”
“是戚桑嗎?早上好!我是杉原雪子”。電話那頭傳來日本女孩慣有的那種甜甜的、嬌滴滴的氣聲發音。
“是雪子嗎?早上好!”我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
“聽羽田主查說,戚桑今天生病不來上班了。還好嗎?”主查相當於課長。羽田是我的頂頭上司。
“沒什麽,就是眼睛不舒服。最近趕項目,可能累了,今天就不去會社了。”
“戚桑下星期一去底特律,還有什麽事要我準備嗎?”
“不用了。我和所長他們在成田空港匯合,北野君給我準備了機票。對了,給你準備什麽禮物好呢?我正犯愁”。在日本,送禮是很令人困擾的事情。
“戚桑在紐約能不能替我買點TIFFANY的東西?”日本女孩對名牌的執著,可與日本工程師對技術的狂熱追求相媲美。連原本是“名牌音癡”的我,也受到傳染。
“OK,放心吧。上次為理佳小姐去那裏買過禮物,有經驗了。”
沉默了片刻,雪子似乎猶豫了一下,“戚桑,生日快樂!”
“。。。。。。啊啦,真是的,今天是生日,我真忘了。謝謝祝福。”
“本來打算今天下班後,請戚桑去吃晚飯祝賀生日的,現在去不了吧?”
“眼不好頭就暈。再說過了三十歲,就不想過生日,不慶賀了。謝謝雪子。雪子怎麽知道我的生日?”
“這是秘密。”
“快去醫院看看眼睛吧。另外,底特律開始冷了,請多帶些厚衣服。”
“知道了。”
她查了人事資源部的數據庫!放下電話,我明白了。這女孩不笨。幾個月前連計算機還沒用過,隻看了我的幾次演示,現在她竟學會了查我的檔案。
雪子,我的助手,今年四月入社的新社員。
我在公司中央研究所裏的職務是主任,是最低一級的管理職務,相當於國內課題小組長,帶五個下屬做兩個項目的開發和研究。
全公司有五個研究所,分散在整個關東地區。中央研究所原先隻做基礎研究,但日本經濟下滑後,為了自立並為公司減輕負擔迫不得已開始了產品的直接開發。
這樣一來,清高的研究人員開始麵對顧客的嚴厲挑剔和嚴格的日程管理。
研究所是男人的天下。整個中央研究所裏,秘書和三個事務員按日本慣例是女的擔任。九十四個研究人員中除了我組裏的栗田理佳是女孩子外,全是男的。
三月裏,所裏聽說公司要分有兩個女大學生到所裏來,上上下下一片歡欣鼓舞。也是的,男人堆裏實在太沉悶。
六月一日,主管人事的副所長藤森把羽田主查和我召進所長室,出示了人事資源部長、取締役青山圭一的任命令:
『任命杉原雪子為研究開發綜合本部中央研究所第三電子技術研究群技術職研究人員』
藤森把兩份雪子的人事簡介給了羽田主查和我後,做了簡潔地說明:“戚君,雪子來曆非常。在女大學生就職很困難的現在,她能進我們這樣的公司,而且進公司的核心部門,你能明白她是天上下來的。”
公司裏的說法,凡高層直接幹預的事情都叫來自“天上”。進公司六年了,萬把人的公司裏,別說會社會長(董事長)、社長(總裁)沒見過,連取締役(董事)一級的也沒見過幾個。所以像我這樣一級的普通社員對會長、社長的了解都依賴於電視、報紙等大眾媒體。公司裏嚴格的等級、階級觀念培養了對上層的神秘感和盲從。
藤森繼續說道:“所長和我決定將雪子放到人工智能圖像組,戚君要多費心了。羽田君,杉原桑沒有任何工程方麵的知識,需要多加培訓。培訓計劃由戚君做,下半年的培訓經費你可增加一些,不受單員培訓條例限製。好了,你們還有問題嗎?”
粗粗瀏覽了一遍雪子的簡曆,我和羽田主查都有些欲說又止,最後還是我開了口:
“我們的兩個項目客戶催地很緊,我們組的加班時間已超過工會規定的三倍。我擔心沒有精力和時間去帶一個。。。。。。”
當我正斟詞酌句的時候,藤森有些不快地打斷了我:
“戚君,我了解你們組的情況並和工會做了溝通,你不用擔心。栗田理佳在你們組成長很快。所長和我都覺得雪子進你們組比較合適,加油吧!”
雪子的簡曆非常蒼白:
杉原雪子,女,二十歲,東洋文化短期大學,縫紉專業畢業。擁有縫紉、駕駛、剪裁等執照。興趣是音樂鑒賞、插花、剪裁縫紉、旅行。
短期大學一般隻讀兩年且99%的學生是女孩,遠不如中國大專讀三年的有學問。
“羽田主查,這難度太大了,我沒信心。每次要人,都給我塞女孩子來。理佳不管怎麽說是學經濟的四年製大學畢業,至少有計算機的使用經驗。可雪子到我這兒幹什麽呢?到時候上麵責怪起來就會說,給你加了兩個人,你不用叫人手不夠了,你我如何回答上麵啊?”
出了所長室,一肚子的不滿全朝羽田主查頭上潑了過去。羽田主查是個非常出色的工程師,出過兩本公開發行的技術書籍。有教養待人友善但太懦弱,在公司內部的政治圈裏始終是個被人利用的角色,不知道是沒有勇氣還是根本就沒有一點政治心眼。
“戚君,所長決定了的事是不會改變的,你隻有多辛苦了。”
看了羽田一臉的真誠和苦相,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三天後,我從豐橋出差回來直接去餐廳參加整個研究開發綜合本部為雪子他們一期新社員舉行的歡迎酒宴。去晚了,新入社員們慣例的自我介紹已經結束了,輪到提問的節目時間。
剛盤腿落座拿過同事遞來的啤酒杯,就聽得前排貴賓席裏的一個女孩通過麥克風傳來的問題:“聽說我的上司是中國留學生戚 桑,不知今天來了沒有?”
在同事們的哄笑聲中,大庭廣眾之下我不自在地站了起來,朝前方鞠了一個75度的躬:“戚膺心,請多關照。不過我不知道是誰在向我提問。”全場一片笑聲。由於她是坐在人群中的,我分不出哪一位是雪子。
一位姑娘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回了一個90度的鞠躬,一臉的笑盈盈略帶一絲困惑:“初次見麵,也請多多關照。戚桑的長頭發剪掉了?”
我頗尷尬地答道:“是的,上個月剛剪掉。”
“為什麽要剪掉?”
“。。。。。。我想改變一下自己的形像。”
又是一片更大的笑聲。
兩個月前我作為中堅社員給正在研修的新入社員做了一次演講。大意是需要努力地學習掌握新技術。演講中按人事部門的意見,用了許多聳人聽聞的例子來哄騙小孩子們。我從小喜歡演講、朗誦,靈感上來時也能一語驚人。因此,落得個有說服力的評價。所以人事部門每年要我為新入社員上一次課。
那時,我留著長發。公司裏上上下下都覺得研究所裏的人是些怪人。研究所裏的男人呢又感覺好得出奇,對所謂個性追求得一塌糊塗。於是刁煙鬥、留八字胡、燙長鬢腳、剔光頭的無奇不有。更有甚者人工智能音聲組的主任,留著長發,左手豎起個蘭花指,右手挽著個小坤包,走起路來一扭一擺的丁字步。背後咋一看以為是個多情女郎!從來不敢正眼看他一眼,怕折壽。可他是日本鐵道JR聲音控製售票機軟件的主要設計師之一。
我要不弄點什麽標新立異的打扮,好像挺對不住周圍新潮的氛圍。於是兩年前開始,我就留起了一頭小澤征二似的長發,每兩個月修理一次,劉海和後麵燙一下,倒也省去了每天早上的梳理時間。
可一個月前,家人來日本作一個星期的訪問,我怕老人家給嚇出心髒病來,再說也想改變自己兩年不變的形像,就一咬牙給剪了。
北野君鬼鬼祟祟地湊過來,神秘兮兮地:“戚桑,雪子挺漂亮啊”
“嗯,喝酒!”心中挺得意的。
(待續)
瀛心雪雨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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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得好,啊,都來看,哪 -彼岸軒- ♀ (0 bytes) () 07/30/2009 postreply 22:10:10
• 建議置頂時按一二三排 -偶爾來常常來- ♀ (0 bytes) () 07/30/2009 postreply 22:34:13
• 羨煞旁人。多謝分享。 -ayun- ♂ (31 bytes) () 07/31/2009 postreply 00:4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