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紀行-3：重返日本關西

2023年7月7日-8月7日，我在台灣、香港、重慶、杭州、大阪-京都等旅行一個月，有幸收獲難得的經曆與祝福。紀行-2整理推廣漢音元素書寫係統的使命[1]，日本關西（大阪-京都）之旅也與漢音元素相關，但還有別的隨感，故單獨寫成此文。

8月4日晚，我乘坐的飛機降落在日本關西機場，回到1986年底-1992年初五年半期間學習、13年前短暫重訪的大阪。

8月5日上午，我與鬆尾夫婦重逢。在精神激蕩的1989年，他們邀請我參加再洗禮派Mennonite/ㄇㄣㄋㄛㄋㄞㄊㄜ/門諾教派的千裏基督教會[2]，我1992年在這裏接受了洗禮。千裏教會的Frisen牧師夫婦（戰後從美國來日本傳教）和鬆尾夫婦、木下夫婦等弟兄姐妹們使我感受到現實世界存在著超越狹隘的國家/民族製約的人類之愛，幫助我堅持留在大阪大學人間科學研究科完成博士研究學業。

作為舊帝國大學之一的國立大學，大阪大學忠實地追隨日本政府的毫無原則的、甚至違反自己的國際宣言的中國政策，甚至準備以“修業見込みなし/無法完成學業”的借口把我趕出學校。最終，在兩國政府各部門合謀不容許我繼續從事學術研究（教職）的壓力下，我獲得大阪大學第一個社會學博士學位，並作為研究生代表在全校畢業儀式上台領獎。我已經發表過大量批判日本外交政策的中文、日文、英文的激情文章，還有未發表的記錄，計劃將來進一步思考、整理成書。現在，理性壓倒激情，我更感恩God/ㄍㄚㄉ/大寫之神的命運安排，慶幸自己堅守信念經曆了人生的考驗和祝福。

下午我來到大阪的中心梅田，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回顧起在那個激蕩的年代我在這一帶組織、參與、見證的民主運動，見到了當年一同參加運動的同學，很欣慰他們已經在日本安定成業（左1教授，左2企業家）。我們三人暢談幾個小時，最後來到有名的阪急古書のまち/舊書店街（右2店主）。我剛到大阪不久，興奮地在這裏買了一套舊版百科全書，就像在中國時買了《漢譯學術名著》叢書一樣，準備長期利用。這次，明明知道飛行旅途上不便攜帶，我還是買了三厚本舊書：《ドイツ近代絵畫史》、《言語理論小事典》、《西洋精神史における言語観の諸相》，主要是為了參考日語的翻譯、轉寫方法論。

8月6日上午，我隨鬆尾夫婦和他們的朋友們在大阪府箕麵市的鄉間稻田和山林坡路騎車，在路邊一個外觀很不起眼的小房子就餐。內部的氣氛像一個美國鄉村餐館，年輕的男主人收藏了不少摩托車，原來他畢業於Harvard大學。我曾經隨著一個箕麵市議員來宣傳，看著他架起高音喇叭播放日本共產黨的政策。我留意觀察過唯一的反對黨日本共產黨，發表、翻譯過一些研究文章，它的機關報《赤旗》是我在日本唯一訂購過的報紙。

【漢音元素相關的考察】

下午，鬆尾夫婦把我送到大阪大學人間科學部鄰近的萬博公園，我們就分別了。我那時幾乎每天騎自行車或輕便摩托車圍繞公園來上學。我很少進入公園，但記得有一次在公園裏的民族博物館觀賞來自India/ㄧㄣㄉㄧㄚ/印度的吟唱詩人的表演，自然地，沒聽懂內容。這一次，時間緊張，我背著前一天買的舊厚書，直奔博物館，主要看與語言（書寫）相關的展示。

居庸關1343年的碑文內容是佛教dharani/dhāra?ī/ダラニ/ㄉㄚㄌㄚㄋㄧ/陀羅尼(一種較長的咒文，通常隻表音）/真言,用6種文字書寫（轉寫），但隻是表達發音，“文としては特に意味をもたない/作為文句沒有意義”。龍穀大學東洋史研究室居庸關碑文研究會編《居庸關碑文六體對照語彙集:東壁佛頂尊勝陀羅尼分》，但我無法讀到正文。

許多ㄉㄚㄌㄚㄋㄧ至今還被廣為傳頌，例如，著名的“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唐（西天竺、沙門、伽梵達摩譯）前半文如下：“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唵薩皤囉罰曳。數怛那怛寫。南無悉吉利埵伊蒙阿利耶。婆盧吉帝室佛囉楞馱婆。南無那囉謹墀。醯唎摩訶皤哆沙咩。薩婆阿他豆輸朋。阿逝孕。薩婆薩哆那摩婆薩多那摩婆伽。摩罰特豆。怛侄他。唵阿婆盧醯。盧迦帝。迦羅帝。夷醯唎。摩訶菩提薩埵。薩婆薩婆。摩囉摩囉。摩醯摩醯唎馱孕。俱盧俱盧羯蒙。度盧度盧罰闍耶帝。摩訶罰闍耶帝。陀羅陀羅。地利尼。室佛囉耶。遮羅遮羅。摩摩罰摩囉。穆帝隸。伊醯移醯。室那室那。阿囉參佛囉舍利。罰莎罰嘇。佛囉舍耶。呼盧呼盧摩囉。呼盧呼盧醯利。娑囉娑囉。悉利悉利。蘇嚧蘇嚧。”[3]其中的句號是後人加上的，也可以加在不同位置。但來自佛教以前的ㄧㄣㄉㄧㄚ經典的單聖言“唵”（aum)後麵一般要加“！”號。更為重要的是：這些漢字的讀音很多已經變音走調，無法正確地發音讀出來，也不可能用現在的漢語“翻譯”出來，而必須用漢音元素詞母重新根據梵文、英文、日文等最近的研究成果轉寫[4]。這是漢字作為書寫係統的無法準確正確簡潔表音的根本缺欠的一個例子，這個根本性缺欠導致用漢語表述的曆史學、哲學、神學等各人文學科和近代科學領域的殘缺，在《漢音元素範例》12集中列舉了主要的問題和解決方案。

在“亞洲紀行-2：漢音元素的使命”[5]，我提到“…對漢字的創意發揮。可能隻有???/Arab/ㄚㄌㄚㄅ/阿拉伯語書寫係統（以及其書法）可以在表述情感的豐富程度、表意的混亂程度上與漢字書寫係統相比。…漢字書寫作為藝術具有很豐富的想象功能，但缺少作為書寫係統的最重要工具性能：準確、正確、簡潔地表音。”ㄚㄌㄚㄅ書寫係統最初隻有輔音詞母，Qur’an/ㄎㄨㄦㄢ/《可蘭經》最初也隻有輔音詞母，但後來為了普及ㄎㄨㄦㄢ加入元音詞母後（有幾處現在仍然隻有輔音），相當簡潔準確地既能表音又能通過組合表意，極大地推動了Islam/ㄧㄙㄌㄚㄇ/伊斯蘭教在講ㄚㄌㄚㄅ語和很多別的語種的文明/部族中的傳播，顯示出比作為書寫係統的漢字書寫的優越性。在書法領域，ㄚㄌㄚㄅ文與漢字可謂各領風騷，但如果漢語表述中導入漢音元素詞母，新漢語書寫係統的書法會比ㄚㄌㄚㄅ文多彩。

【作為國立大學教官的教授們的自由立場】

8月7日上午，我再訪京都大學，可惜博物館閉館，我隻能在圖書館匆匆瀏覽與語言相關的圖書，也沒有時間造訪人文學科研究所等。在重慶時，我偶然找出京都大學的經濟學教授青木昌彥1990年1月25日在Stanford大學任教時關心我的傳真，借此文致敬。1997年我來到矽穀後，他仍然在Stanford大學任教。我與青木之間本來可以有很多共同的人生和研究可談[6]，但我沒有認真看待他的邀請，以為隻是客套，覺得他隻不過是另一個“轉向禦用學者”，沒有再次聯係他。如果我1989年在京都大學而不是大阪大學學習，我在日本的命運會是否比較順利平坦一些呢？

以青木學生時代的筆名姫岡玲治翻譯的Trotsky/ㄊㄌㄛㄔㄎㄧ/托洛茨基/トロツキー『永続革命論』2008年還由現代思潮新社出版，但我那時尊敬沒有“轉向”的青木的同時代戰友、同樣去美國留學獲得博士學位、回日本後在東京大學任科學史教授、同時任“日本陳獨秀研究會會長”的佐佐木力。我在翻譯佐佐木的文章[7]、幫助佐佐木調解他與香港第四國際“托派”之間的筆頭糾紛時體會到他的（日語）“頑固”（漢語“倔強”之意）性格，不太好相處，沒有進一步與他交流科學哲學等專業性課題，他對中國的民主運動也沒有表示出理解或同情。青木和佐佐木都關心中國，在中國得到很好的接待，他們的書都被譯為漢語在中國出版。

我在大阪大學切身體驗到作為國立大學教官的教授們的社會地位，理解他們的局限性，對他們能夠超越國家利益的思想學術自由表現期待甚微。進一步，我在日本、美國等接觸到各種立場觀點的人士們，逐漸學會了以人品、人性、道德價值觀而不是政治觀點與他們相處。

【對神社的觀念再考】

因為沒有時間專門訪問日本神道設施，我信步進入京都大學校園邊的吉田神社，重新感受作為日本特有文化的神社。進入正門後第一個紀念碑的文字昭示神社的政治地位和功能：“皇太子殿下/禦誕生日記念/昭和十年/春日會”。我對日本的“國學”、戰前的曆史研究甚微，對神社的知識停留在曆史學者家永三郎的“史觀”[8]，主要是出於政治上對日本的批判。這個認知大體上沒錯，不過，我現在更著眼於從文化上的角色看待神社，包括普通日本民眾對神社的接受心理、商務慣行的信用保證[9]和建築設計的審美獨特性。應該說，曆史/政治的批判視野與文化/商務/藝術的理解互相補充，更為全麵地看待包括神社在內的日本社會與文明。

不言而喻，對日本文化/文明的最大借鑒是它的兼具表意（漢字）和表音（假名）的書寫係統。這是對一個多世紀來著名的Weber/ㄨㄟㄅㄚ-/韋伯社會學命題“為什麽隻有西方實現了近代化”（“西方”指歐美加日本）[10]最好的回答，而漢音元素書寫係統比沒有單獨輔音詞母的假名係統優越。這次短暫的關西之行確認了這個truth/真實。

 

 [趙京，中日美比較政策研究所，2023年8月15日，日本投降78周年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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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趙京，亞洲紀行-2：漢音元素的使命，2023年8月12日。

[2] 趙京，“我理解的門諾教派以及再洗禮派的和平主義神學政治”，2007年2月28日；“門諾教派與ㄇㄚㄏㄋㄛ運動的曆史性遭遇”，2010年3月31日；California/ㄎㄚㄌㄧㄈㄛ-ㄋㄧㄚMennonites/ㄇㄣㄋㄛㄋㄞㄊㄜ教派，2020年10月3日。

[3] 《觀世音菩薩普門品》附觀音經咒，妙吉祥寺敬引，29-32頁。

[4] 例如，趙京，《大唐西域記》主要地名發音新譯，2019年8月8日第一稿。

[5]趙京，2023年8月12日。

[6] 1956年東京大學に入學。學生時代は共産主義者同盟の指導部の一人であり、東大在學中に執筆した論文「民主主義的言辭による資本主義への忠勤－國家獨占資本主義段階における改良主義批判」は、共産主義者同盟の理論的支柱となった。1960年1月16日には、日米安保條約改定のための岸信介首相訪米阻止の為に羽田空港ロビーを占拠した學生一味に加わり、現行犯逮捕されている。…青木の研究を振り返る會が清華大學で開かれ、著名な學者100名以上が參加した。中國経済が世界2位に発展するのに盡力した青木は「中國で最も尊敬される日本人経済學者」と呼ばれている。https://ja.wikipedia.org/wiki/青木昌彥。

[7]例如，佐佐木力：“托洛茨基與蘇聯的科學發展”，1998年2月23日，趙京編譯自新時代社出版的《橋梁》周刊1998年2月23日號，發表於香港《十月評論》1998年第3期。佐佐木力：從“陳獨秀後期思想學術研討會”看陳獨秀後期思想的複興及其意義，2001年9月，趙京譯。

[8] 趙京，日本的國家支配構造，1995年8月6日，靜岡縣三島市。此文中關於神社的功用，多引自家永三郎：《日本文化史》，岩波新書367號，1959年版。

[9] 我在日本公司工作期間，起草了不少可行性報告，體會到昭和、平成等皇曆的商務信用價值。

[10] 趙京，Weber/ㄨㄟㄅㄚ-/韋伯社會學的基本概念，2023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