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前後的教育製度極不健全,不但學製上不是現在的六三三,課程的設置和教材也都極不正規。我記得初中時正好趕上教育回潮風,剛開始使用的是物理和化學的教科書,二年級時編到了一快兒,叫做工業基礎知識,當然還有什麽農業基礎知識。等到了高中,又變成了物理和化學。我們考高中時,本來是已經考完了,每個人的去向也定了,突然來了一個通知說是要讓貧下中農推薦,一切又推倒重來。大家都知道,農村裏講究的就是人情,那些村幹部的子女,不用說是有利的。從楊莊到這個初中上學的一共有十六人,隻有六個升學名額,其中兩個是重點高中。中學的校長大概很憤慨這種出爾反爾的做法,在提交給群眾討論的名單上把我和第二名的距離拉得很開,所以,那時我家裏雖然沒有人在公社大隊小隊當幹部,也毫無懸念的以第一名被推薦到那所重點高中,和我一起去的是阿蓮。
我是1976年初高中畢業的,之所以記得這麽準是因為領完畢業證就趕上了周恩來逝世,隨後是朱德和毛澤東,一年裏死了三個偉人,特別是毛澤東的逝世和後來的逮捕四人幫,恢複高考等等,世事就像走馬燈一樣迅速地變幻,人在那樣一個年代裏能跟上時代的腳步不被拉下就很不容易了。所以,我就是在糊裏糊塗中開始了教書生涯,又考上了大學,還成了第一批出國研究生。換到現在,像我這種無門無路的農村土豹子鳳凰男,能有個大學上就要燒高香了。
阿蓮在高中還是和我同班,班上有一幫追求她的,高中門口也經常有社會上的小混混們來等她出門上街。因此高中時候的阿蓮心已經無法在學習上了,況且就是學習好了還是照樣回農村去修理地球,有門有路才有可能在畢業兩年後招工或者被推薦上大學成為工農兵學員。阿蓮家成份不好,我家無權無勢,這兩種情況都不太可能發生。那時不光是我們,估計全國人民也不會知道中國會改革開放,會發生如此地覆天翻的變化。
盡管如此,高中的兩年(請注意隻有兩年,這也是那時代的產物)還是很愉快的。每個星期六我都會和阿蓮一起走路回家,周日下午再一起返校。從楊莊到縣城隻有四公裏,楊莊村西的那條烏河就是從太行山上流下來,流過楊莊流到縣城再一直流進了滹沱河。沿著青青的河岸從學校到家要走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就成了我倆談天論地的時間。阿蓮比我大一歲,那是身量比我還高,有些事比我懂得多。但是我小時候很喜歡看書,隻要能到手的不管什麽都讀,所以在理論上是不輸於她的。阿蓮經常接到同級的、上年級的男生的情書,一塊讀這些文不成文句不成句的狗屁文章就成了我們的一大樂趣。那時,起碼在我心裏是沒有任何愛戀色彩的,阿蓮如何,也不是很清楚。
阿蓮因為是她娘放鷹時帶回來的,對這一點很是忌諱,遇到有人談論此事就會橫目相向。農村的人還是誠實,覺得阿蓮她娘也是萬不得已,總不能一家子都餓死吧。因此真正拿此事來齷齪阿蓮姐妹倆的還不多。不過,阿蓮的娘對此事也諱莫如深,她從三年自然災害直到文革前回來,在外邊待了好幾年,她帶走的那兩個兒子回來時都上學了,可村裏人誰也不知道她是到哪裏放的鷹,連她丈夫劉三槐自己也說不太清楚。也有那好事的追問阿蓮的兩個猴哥哥,他們總說是很遠很遠,那邊的爹老給他們買糖,其他的就模模糊糊了。
阿蓮稍大些後也問過她娘幾次,自己的親爹到底是哪裏人,她娘總是含糊其辭不正麵回答,問多了就會給她姐兒倆一頓掃帚疙瘩。起碼到我上大學時,村裏沒有人真正知道阿蓮娘是在哪裏放的鷹,又是和誰生了這一對漂亮的姐妹花。
我高中畢業後先回了楊莊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阿蓮也和我一樣回了家,和她娘一起應付接連不斷的提親說媒的人。阿蓮和她姐姐太漂亮了,男方的條件也就比較高。終於,姐妹倆都嫁了有正式工作的。阿蓮的丈夫比她大好幾歲,所以在阿蓮二十一歲時就結婚了,我大學畢業時阿蓮已經有了她的第一個孩子。
我在十七歲那年參加了高考並有幸考中,離開了生我養我的楊莊,那裏的藍天和白雲,一望無際的麥田,早已無水的河岸,一切的一切,都伴隨著火車的轟鳴聲留給了過去,如煙的往事也慢慢成了回憶。
劉三槐和她媳婦兒都不算長壽,都在八十年代六十多歲的時候相繼去世。阿蓮長大後曾一再追問她娘自己的親爹是誰,都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複,自己出生在什麽地方就更不知道了。後來她娘在病重彌留之際把阿蓮叫到床前,告訴她不要再去找那家子人:人家在困難時幫了咱們,不能再給人添麻煩。最終,阿蓮也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何許人也,隻知道他原來姓胡。
2013/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