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大姓是王和趙,各占了貫通村子的那條大街的一半,王姓在東頭,趙家在西頭,村正中有一座九天玄女娘娘廟,廟前有旗杆,還有一塊上馬石。
我上小學的時候,楊莊大概有一千多人,前後六條街,分成了五個生產小隊。除了姓趙姓王和姓楊的,村子裏另外幾個姓是劉,李和陳,各有十來戶人家,再就是一家姓譚的和一家姓董的。
六十年代的中國農村,實行的是人民公社、生產大隊和生產小隊製度,一個村一般就是一個大隊,十幾個村子算一個公社。壯勞力無論男女,一年四季都會被動員起來,春種秋收,修堤築坡,大冬天也不消停。所以我從小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冬天夜長,奶奶在炕頭紡線,就會講一些鬼呀怪的故事,鑽在被窩裏的我雖然小心髒咚咚地跳,還是很喜歡聽這些神鬼故事的。
楊莊小地方沒有大財主,宅子最大的要數村東頭王老萬家。那是一處三進的大院子,進了大門是馬圈,二門裏有一個大影壁,正房是五間北屋,東西兩溜廂房,都是青磚到頂的瓦房,院子裏也是方磚漫地,從兩邊的小角門可以走到後院,那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地基都是墊起來的,雖然不是樓房,遠遠望去氣勢非凡,比周圍的住宅高出了一大塊。
我記事兒時王家的院子已經被分成了兩家,王老萬的媳婦和兒子住後院,前院在土改分地時指給了一戶貧農,二門外頭是第二生產隊的牛圈,合作化時的那些馬都死光了。王老萬也在土改鎮反時連鬥帶折騰過世了。
在王老萬老爺爺(曾祖)王老髒那一輩兒,王家還很窮,王老髒除了種幾畝薄田,農閑時跑個小買賣什麽的,到了二十七八歲才討了一房媳婦兒。又過了十來年,王家突然發跡,幾年的光景,就蓋起了那所大宅子,還買了二百多畝好地。王老髒的大老婆沒生養,他又討了一房小,生了王老萬的爺爺王老黑。
三鄰五鄉的都納悶王家怎麽突然變得有錢,有人說王老髒家的地裏挖出了金窖,有的說他在做小買賣時心生歹意,做了一大票發了橫財。後來大家才知道那都是王老髒大老婆大妮兒的功勞。
大妮兒可不是凡人,都說大妮兒養了四隻血狐子,也有叫做財狐子的。這種狐狸精平常看不見,專門住在財氣旺的人家,幫主家搬運財物,自己則在人的庇護下修煉,也算是各得其所。王家在發家時,血狐子們每天晚上都出去搬磚搬瓦,還從千裏之外運來鋪台階的青石條,做明柱的上好杉木,還有不知從哪裏挖來的銀錠子。它們行走如飛,每夜幾個來回,缺什麽就搬什麽,也可能因為都是從很遠處運來的,也不見有主家來找尋。所以,隻見王家嘩啦啦地平地起高樓,卻很少見運送建房材料的大車進莊。村民們雖然疑惑,畢竟沒有證據,也沒有人晚上去王家門口盯著,隻好眼睜睜地看著村東頭的大宅子越來越氣派,小門小戶的土地慢慢地賣給了王家。
血狐子雖然行走如飛,卻要定時吐納補充元氣。白天它們蟄伏在陰影裏,晚上出行,一個來回後要打坐半個時辰。所以,每當血狐子搬運貨物回來都要向主家請示將東西放在哪裏,然後趕緊去打坐。
這樣過了幾年,王老髒家的大瓦房蓋起來了,田地也置好了,馬棚裏養了十來匹馬,還雇了幾個長工。王老髒就悄悄地和大妮兒商量:咱家現在走著旺字,該置辦的也幾乎齊整了,萬一那年咱運氣不好了,這些家當還不都給搬到別人那裏去?咱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等咱有了個一男半女,也好給他們留點家當。
大妮兒總是默默地聽著不表態,擱不住王老髒每天晚上在枕頭旁邊咶噪。王老髒又會做低伏小,每天夜裏在床上服侍得大妮兒舒舒帖帖的。終於有一天,大妮兒對那四隻血狐子說:這幾年辛苦你們了,現在家裏還缺一個飲牲口的青石槽,勞煩你們找找唄。咱家牲口多,要那種大大的,能盛十石水的。當天夜裏,血狐子們奔波千裏運來了一個大青石槽,四隻血狐子各抬著石槽四角,站在院子裏等著主家的吩咐,好趕緊放好石槽去打坐補氣。血狐子們問了一遍又一遍,大妮兒裝著和王老髒在炕上親熱不理它們的茬。到天明兩口子起來,看見院子裏放著一個碩大的青石槽,搬開石槽,下麵有淡淡的四處血印兒。
大妮兒累死了自己養的血狐子,也遭到了報應。無論兩口子晚上如何勤奮耕耘,就是不見大妮兒的肚子有動靜。大妮兒也知道原因,更知道自己折了陽壽,就托人給王老髒娶了一個小,不到兩年生了一個兒子,就是王老萬的爺爺,一生下來就狐裏狐氣的,人們都說那是血狐子轉世的。
大妮兒不到四十就死了。斷氣的那天晚上村子裏聽了一夜的狐鳴聲,嚇得王老髒請了不少僧道來念佛。王家後來世代單傳,都叫了一個不雅的名字為著好養活。王老萬的兒子叫王髒幫兒,也有點狐眉狗眼的。由於是地主成分,改革開放後摘了帽子才娶到了媳婦兒,已經三十多歲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