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奶奶進了養老院,每天推著推車,不會講英語,記住了Good Morning是一句問候語,無論早中晚去飯廳吃飯,見麵和別人打招呼都會說Good Morning,以至於老人院經理問我,奶奶最近是不是有點糊塗。奶奶當然不糊塗,於是改為翹起大拇指和人們打招呼。
奶奶自己剪頭發有幾十年了。她看見老人院一個老太太頭發太長,就讓別人到她房間,找出做針線用的張小泉剪刀,左一剪,右一剪的幹開了。一個護工看見了,嚇得找來好幾個人,連哄帶騙地把那老太太帶走了。剪了一半的頭發,隻能派人送理發店完成後半部分。奶奶的剪刀也給“騙”走了。那天我去老人院,護士問我奶奶以前是不是hair dresser,我好生奇怪地回答說奶奶不是hair dresser,但我和妹妹從小就是奶奶給我們剪頭發,她還自己給自己剪頭發。護士張著大嘴,睜著大眼,驚歎不已。
奶奶要縫衣服,剪刀沒有了,想起了是借給養老院的工作人員了,問誰都說不知道。奶奶生氣了,要我給她評理,要老人院還她的剪刀。後來一位護士拿來了一把醫院用的相對看起來安全一點的剪刀交給奶奶,順便跪下檢查她有些發腫的腿和腳。奶奶誤會了,趕忙拉著護士的手臂要她起來,一邊拉,一邊說,我哪兒擔當得起哦,別給我下跪啊,有剪刀用就好啦。
奶奶喜歡她自己縫的偏襟衣服,她說偏襟比對襟衣服漂亮。澳洲不可能買到這樣的衣服。奶奶讓我給她買了一塊布。一天,她穿著剛做好的衣服滿麵春風地問我好不好看。也許因為她飽嚐人間風霜雨雪,大愛真情,笑起來是那樣的燦爛甜美,再加上別致的中式服裝,搞得左鄰右舍的老人們都圍過來和她坐在一起。護工們居然不敢相信那衣服是出自一位九十歲老人之手。
奶奶慢慢發現,老人院一日三餐吃不完的飯菜都倒垃圾桶了。心疼啊,她說這是浪費,下一頓熱熱不就可以吃了嗎。要我們去經理那裏告食堂的人浪費。我們給奶奶解釋來解釋去,她還是不滿意。後來我們告訴奶奶,這些剩飯剩菜沒有扔,都拿去喂豬了,奶奶這才罷休。
奶奶沒有習慣每天淋浴換衣服,更不習慣外人幫她洗澡什麽的。最終同意每周換洗兩三次,還不服氣的說,“假幹淨,尿刷鍋”。
奶奶常常摔跤,她自己說老了,身子不聽使喚了,腦子也不中用了。特別喜歡回憶老家的事,唱東方紅,背一長串三字經。連老父親都不知道奶奶怎麽會背那麽長三字經。
2012年複活節,兩個帥哥大重孫二重孫去老人院看奶奶,和她在一起了一兩個小時,奶奶已經不認識他們是誰。兒子回來用醫生的術語告訴我,奶奶的短期記憶為零,長期記憶20%左右,生命的延續大約還有1-2年。沒有回天之術,我知道,奶奶在忙著給天國的爺爺準備人間的故事,她的心,她的魂已經不在人世間了。
2013年7月底,辦完奶奶的喪事,我和弟弟妹妹們最後一次到老人院奶奶曾住過的房間。觸景傷情,我的眼睛模糊了,趕快轉身麵對窗外,仿佛看見一隻白鶴一動不動地站立在池塘邊。擦幹眼淚,揉揉眼睛,再看看,是啊,那兒真的站著一隻白鶴,一動不動。我想,也許是隻園藝雕塑吧。不管是真是假,它似乎給我傳遞著什麽信息,我直直地盯著它。它慢慢地提起了一隻腳,哇,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趕快再眨眨眼,揉揉眼,白鶴正在一步一步地沿著池邊走,走了幾步,它張開翅膀,飛走了。
白鶴,你是來給奶奶送行,還是告訴我奶奶已經駕鶴西去?
Eastwood Aged Care 2005 我們上街去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