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做醫生也有一些年頭了。大多數日子裏，我的心情很愉快，基本沒有非常尷尬，或很不開心的時候。但生活在人堆裏，總有胳膊肘碰到腳丫子的時候，眼中的沙子揉出來之後，眼皮還會有點兒不爽，現就把遇到的幾道小褶兒向大家攤開一下。
我很喜歡急診，在急診也做的最長，算起來有六七年了。現在，他們還時不常的打電話叫我回去幫忙，我也很歡喜，從不推辭。一來，我愛急診有點忙亂中的幹淨利落；再者，我更想和那些熟悉的醫生和護士聊聊天，敘敘舊，嘻嘻哈哈，說說笑笑，日子過得真的很快活。但這護士中，也有我不喜歡的。
她是一個地道的澳洲人。從她的姓名可以看出，她的祖先來自那個說英語的歐洲小島。她來科裏的時候，我已經是高年主治了。剛開始的時候，我並沒覺的她怎麽樣，彼此見麵還是很有禮的。後來，時間一長，就開始不斷聽到有護士抱怨，說她懶，又目中無人。成天就會跟在主任的後麵，一麵點頭稱好，一麵不失時機地展露一下自己的學問，仿佛她什麽都懂一樣。曾經有一個也是來自大陸的醫生對我說，她不僅對護士這樣，對他們這些住院醫生也是一樣，尤其是來自海外的。他告訴我，有一次，他下了一個醫囑，請她快點執行。可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她還是坐在椅子上，對著電話談笑風聲。氣得他，直接站在她的對麵，用眼睛盯著她，可她依然不動，繼續說著笑著，後來，更轉過身去，用屁股對著這個醫生。最後，還是另一個護士執行的醫囑。事後，她不知道歉，還對其它護士講，他下的什麽醫囑，亂七八遭的，好像還在中國似的。讓他回中國算了。另外一個上海女醫生是一個甜姐兒，不僅事兒做的好，人也醒目，很會討人緣。可提起這個護士，也是一臉的憤怒。她說，有一次她值夜班，半夜了，她和一群護士圍坐在一起吃點零食聊天。通常，大家都是把各自的東西攤開，放在桌子上，誰想吃就隨便拿點。可這個護士不。她打開一個飄亮的小合子，裏麵裝滿了各種糖果，轉圈遞過去挨個讓別人挑中意的。可到了這個上海女醫生這，糖合偏偏越了過去，直接去到了下一個。搞的她一時，麵紅耳赤，竟沒話可說。她含著眼淚說，這對我是一次奇恥大辱。她竟當我是透明的。
應該說，在一段時間內，她對我還是不錯的，沒有什麽隔閡或不合作。有時，她也會對我的醫囑有異議，但都是很小，可有可無大不了的事兒。我想想她就是這種人，總想顯擺一下自己，也就誇獎她兩句，照她說的改了算了。直到有一次護長在早會上提起，說一切治療要按照澳洲的規距，不要抱住故國的傳統不放，我才想起，我的這點好心，被人當作劣跡到處傳說了。我很生氣。第二天，上夜班的時候，她又找個機會來顯擺自己了。我一看，又是不太重要的東西。我索性合上病例，讓她給我講講她懂得的一點兒藥理。我一個一個問題地問下去，直到問到她的臉在眾目睽睽之下完全紅了起來。最後，我說，我知道你的知識不錯，但你應知道別人的謙讓不等於別人的知識就沒你多。
後來，她對我說，我對中國人沒意見，沒有歧視，我隻是愛說而已。但心裏的疙瘩已經結下，到現在，我們三個看她，眼裏還是有點兒怪怪的。
2003年下半年的時候，一連發生了幾件重大的喜事，我的心情一直非常好。有一天值完夜班，準備回家。一個護工急匆匆得走過來，把一張胸片申請單往桌子上一甩，對我說了一句，這是什麽申請單，你自己去做吧。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拿過單子一看，原來是住院醫生把病床號和病人名搞錯了。我當時心情太好，知道他這個人就這個德行，性格古怪，脾氣太衝，得罪了不少人，我就沒理他。繼續說說笑笑把這點錯兒改過來了。可第二天一早，我一上班，主任就把我叫到辦公室裏去了。他笑著說，你沒事吧。我一頭霧水。我說，我沒啥事啊。主任說，你昨天下班回家以後，急診室裏吵了起來。有幾個護士齊聲指責那個護工，說即使真的是我做錯了，他也不應該那樣對我。他應該向我道歉。聽說，他當時很火，說了幾句非常難聽的話，把一個護士當時就氣哭了。她們幾個一起到院長那告了他一狀，院長很生氣，當即讓他停工了。主任看著我，問，你想怎麽辦？我二話沒說，直接了當地回答：他必須向我當麵道歉。隔了幾天，中午吃飯的時候，那個護工走了進來，說，繆醫生，我可以請你出來說幾句話嗎？我說，可以。我隨他走到走廊裏，背靠著牆站著。突然，他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他說，實在對不起，那天我對你發脾氣了。請您一定要原諒，那天上班前，我和老婆吵架了。我笑了一下說，好吧。這次就算了。希望沒有下一次。但不久，可能是他平時得罪人太多，最後，院長還是把他調離了。
當年年底，我們要搬家，想找一個人來打掃一下衛生，畢竟我們太忙了。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就跑來又拍肩膀又作揖地跟我說，他太太在家一直沒有工作，生活挺不容易的，能不能讓他們倆來幫我們做。其實，我太太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人，也談了價錢，比他們要價還低幾十塊錢，但我對太太說，他們挺困難的，就讓他們做吧。過了幾天，他跑來跟我說，做好了，讓我去看看行不行？下了班，我和我太太就過去了。一看，他們還做得真不錯，挺專業的。我說，好，我現在就給你錢。他說，繆醫生，不好意思，你家的窗戶太多了，比我們一開始想象的要複雜得多，所以，我們得多收五十塊錢。我們一聽，當時就很不高興。我太太說，都說好了價錢，給你們的又比別人多。這會兒又變了，怎麽說話這麽不算數啊。我盯著他，不願意和他說一句話，示意讓太太把錢給他。我太太把多餘的五十塊錢往台麵上一甩，轉身就走了。我看著他們夫妻倆，心裏真不知道是可憐還是可惡。堂堂一個八尺男兒，生於斯，長於斯，怎麽就是這個德行。
有的人，不是我誠心瞧不起他，而是他逼著我瞧不起他。
洋人中有不少是好的，但也有不少這樣上不了台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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