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的“國民身份”與“假洋鬼子”的國籍證明困惑

法國政府移民與國民身份部不久前推出了一場關於“國民身份”的討論(Débat sur l’identité nationale)。原以為這大概隻是法國右派執政黨出於今年大區議會改選考慮，為了拉極右派選民的票而施的一個伎倆而已；而且總以為這類“政治秀”除了會吸引媒體喧鬧一陣之外，不會影響到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

可是，種種跡象表明，這場據說原意是獲得全民與“國民身份”相關的價值認同的討論業已失控，正在朝著把“國民身份”與“移民”相混淆的危險方向發展，成為某些法國右派和極右派人士借機公開發泄對以穆斯林信徒為代表的外國人不滿的籍口。正如不少論者所指出的那樣，法國現政府抱著政黨選舉利益的狹隘心態並以目前這種有點輕率的方式推出這一“敏感話題”的討論，無疑是釋放禁錮在“魔盒”中的潘多拉，為種族主義趁虛而入，挑動群族間情緒對立，破壞法國社會“和諧”開放綠燈……

當然，如果這一切隻限於媒體和公共輿論界的“討論”倒也罷了。可是，可怕的是，這種對“外國人”的偏見和排斥正漸漸以某種隱晦的方式演變成對外裔法籍人士的普遍懷疑，乃至導致某種合法行政“刁難”行為的愈演愈烈。

據法國《世界報》(Le Monde)和《解放報》(Libération)揭露，最近有愈來愈多歸化入法國籍的外裔人士(Etrangers naturalisés Français)在申辦新護照或全國統一身份證(CNI – Carte nationale d’identité)時，受到某些行政機關近乎歧視的對待，致使當事人陷入“卡夫卡式”的荒誕境地，使原先以為早已獲得的法國“國民身份”遭受莫名其妙的質疑﹑猜忌，甚至否認。

據在《世界報》網站留言見證的數百名網民證實，這一令人不快﹑不解，甚至怒發衝冠的“事件”常常發生在人們急著要更換護照，離法國去國外公幹﹑度假或旅行的前夕。一般人按過去的經驗總以為換本護照隻是幾天，最多不超過一星期就可解決的事。因而常常掉以輕心，到了最後一刻才匆匆去市政府申請辦理。而意外的“磨難”也恰恰會從這個時候開始。

因為，許多持有2005年前辦理的護照的人可能還不知道：自2005年年底以來，特別是從2009年6月開始發放“生物鑒別護照(Passeport biométrique)”以來，凡父母雙親中至少有一人出生於法國以外國家的法籍人士–也即差不多涉及已加入法籍的所有第一代和第二代外裔法國人(“假洋鬼子”)都必須按新規定，在住處﹑出生等證明和舊護照及身份證件之外，提供國籍證明(justificatif de nationalité française)，以重新證明本人或父母確實擁有法國籍。

而所有證人所遇到的困難或“刁難”幾乎都與提供國籍證明相關。盡管許多人本身都出生在法國，曆來都擁有合法頒發的身份證﹑護照﹑駕照等證件，並一直享受“法國人”待遇，但就是因為父母雙親或其中一人不是出生在法國，便被要求出示父母親﹑祖父母親，甚至曾祖父母一代的出生證明！這一切的目的又僅僅是為了確認當事人本人法國籍的真實性！

而這一要求可能帶來的問題是：這種清查“祖宗三代”式的證明原件對於許多人來說，則根本無法辦到，因為有時這意味著必須返回到可能早已失去任何根基和聯係的父母輩原籍國去申辦！於是，不少人便隻好知難而退，拖延甚至暫時放棄，從而成為雖有合法法國國籍但卻因為提供不了某些證明文件而得不到護照和身份證的另一類“無證者”！

那麽，對外裔法籍人士(“假洋鬼子”)的這一文件苛求究竟始於何時何處呢？對此，隻需稍作查證，人們便可發現，這些基於對外裔法籍人士的國籍一概持近乎持病態懷疑立場的規定原來均出自於德維爾潘政府(Dominique de Villepin)2005年12月30日第2005-1726號關於護照的政令(Décret n° 2005-1726 du 30 décembre 2005 relatifs aux passeports)，而其時政府中主管入籍與外國人事務的內政部長不是別人，恰恰就是現任總統尼古拉•薩爾科奇！

至此，人們對這場所謂“國民身份”的討論及其混淆“移民”與“國民身份”的失控狀況可以有另一番分析和見解了：原來，這兒如實反映的是薩爾科奇及其現政府的一貫政策立場！顯而易見，在發起這一討論的人的心目中，移民–即便是已然選擇宣誓加入法國籍的移民–的“國民身份”並不是那麽顯然的，還是得需要通過種種方式–包括設置重重“紙張”障礙–加以“考驗”。

記得多年前，法國極右派領導人勒龐(Le Pen)在總統競選辯論時曾經揚言：對已經入法國籍的外裔移民也可以收回國籍！勒龐沒有能當選總統，因而也無以實施他的主張。然而，從2005年以來成千上萬法籍外裔移民在更換護照和身份證時遇到種種人為障礙的事實看，人們不禁會懷疑勒龐當年未竟的“理想”如今是否已正在悄悄地獲得實現？當年在薩爾科奇主導下製訂的法國政府第2005-1726號政令是否試圖在客觀上起到對已被通過合法程序批準入法國籍的外國人再進行一次“甄別”與“審查”的作用？據2009年12月31日《世界報》文章揭露，一位幫助處理這類案子的律師曾打電話向2009年6月1日新設立的巴黎高級初審法院“法國國籍事務部(Pôle de la nationalité française de Paris)”問詢，該部一名負責人曾直言不諱地聲稱：“最近幾十年來，法國國籍給得的確過於容易了”！

看來，還是需要警惕啊！

法國媒體和輿論界最近已對這一令人擔憂的現象引起關注，並作了不少報道。《解放報》於2009年12月4日發表了一份由20名包括曆史學家﹑法學家﹑政治學家﹑哲學家﹑社會學家﹑人類文化學家在內的法國著名學者聯署的題為“反對用民族主義綁架國家理念(Appel contre ce rapt nationaliste de l’idée de nation)”呼籲書；聯署學者們譴責最近兩年多來某些詞語被官方引入公共場合用以指稱並指責外國人以及所有貌似外國人的人士(quiconque a l’air étranger)，致使法國陷入某種身份封閉與排斥風險(risque d’enfermement identitaire et d’exclusion)之中；這一目前已得到愈來愈多人士響應的呼籲書要求法國政府立即終止這場隻能把法國引向言語和行為上的排斥﹑暴力及自我封閉的“國民身份”討論，並呼籲撤銷“使民主麵臨危險”的“移民與國民身份部”……

對於生活在法國並已選擇加入法國籍的華裔人士來說，也許也可以從這一目前尚在發生之中的“事態”中獲得某種“警訊”：不能對已成為“本國”的法國的政治和公共事務無動於衷，以為這一切“與己無關”。如若人們一味放棄所享有的表達意見的自由和選擇領導人的權利，那麽，不僅自己作為公民的權益得不到充分有效的維護和捍衛，而且很可能有這麽一天，人們醒來時會忽然發現許多人曾為之付出沉重代價的“身份紙張”已然失效，並因此而又重陷“無證者”的處境！

但願這一天由於全體公民的高度警醒而不降臨於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