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故事是個悲傷故事。我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心在被痛苦包圍。
她的孩子和我的寶寶相鄰,在有半壁隔著的一個單獨小病房。她的棕色的長發蓬鬆卷曲的披在肩上,更趁出她的細小骨骼和棱次分明麵容。大眼睛顯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憂愁。初時我幾乎每天都看到她。但是她和護士講芬蘭語,而我隻說英語所以開始沒有打招呼。直到過了聖誕節和新年,有一個周三原本是高危區的家長會時間。但這個家長會純屬自願,休息室裏隻有我們三個家長,於是就聊了起來。我用我基本的那點兒芬蘭語問她孩子住院多久了,也和她自我介紹起來。她的孩子那個時候已經在這裏四個月了!
我當時非常驚訝,因為從我剛剛郵購的有關早產兒的書中我讀到早產兒一般住院三個月左右應該是可以進入一般護理了。但是看到她失神的大眼睛裏有多了很多灰暗,我知道是不能多問了。而且我自己也知道,知道得越多,我就會越擔心,沒有用的。她垂著頭哽咽了一陣接著說,她的孩子得了NEC,已經做了三次手術都不見好轉。如果再不好,可能還要再做手術,小孩子的肚皮已經不能看了。。。說到這裏,她實在是說不下去了。我不敢想象那到底是什麽樣子,但是我的眼淚也已經流了下來。
後來的幾個夜晚,我和她又在休息室相遇。雖然語言不同但是我們都會聊一小會兒。隻因為同時在異鄉,同為病兒的母親,讓我覺得她更像是我的一個姐妹。她告訴我她的小孩子情況老不見好轉。她告訴我,她的一家從阿富汗到芬蘭來已經五年了。一大家子人住在另一個城市。她的老公是她後來從阿富汗結婚來的表親。阿富汗的傳統就是表親聯姻,然而她的第一個孩子流產,第二個孩子現在生死未卜,醫生告訴她這都可能與此有關。如果孩子不能保住,她不知道今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雖然醫院有各種衣物,護士也負責照顧孩子的一切。她一如既往給孩子換尿布,買新衣服,微笑著給孩子打開音樂,抱孩子吃奶。我了解,每個媽媽都想用自己一切可能的努力,讓孩子好起來,舒服一些。
寶寶和她女兒病床相鄰,雖然醫院有保護隱私的規定,我偶爾也會從護士言語那裏感受到一些。大家都覺得她的女兒似乎沒有轉好的希望。果不其然,過了一周左右,一天我中午以後到了病房,屋子一下子似乎空了很多。其中她的女兒的床被推走了,直到那天我離開時,床位還是空的。
第二天我去的晚,路過休息室,她的頭正在埋在老公的懷裏。我看不到她的臉,隻有消瘦的肩膀和枯黃的卷發在微微顫抖。我可以預感到事情不妙。下午吃飯加泵奶,我到了晚上又去了病房。她的孩子回來了,被緊緊的裹在白色紗布包裏,包外麵露著管子。她的老公抱著她坐在病床邊。氣氛那麽緊張壓抑,我實在不願意去打擾他們。隻能遠遠的看一眼。
再後來就有越來越多的阿富汗人拖家帶口到病房區了。我能想象是發生了什麽。我不敢去看她,但又覺得想去安慰一下她。我知道在這個時候沒有什麽可以安慰她的,但就是覺得是一種責任。
過了白天,入夜了,一對阿富汗人的小孩子睡了,大人隻抱著孩子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很不舒服。我於是就把他們引到了休息室,至少那裏的沙發讓孩子可以睡得舒服一點兒。這樣我離開醫院的時候也安心一些。
轉天再去的時候隔間已經被簾子擋住了。那邊有女人說話的聲音,但隻有哭聲是那個相識的阿富汗母親的。哭聲或沉抑或抽泣,我懷裏抱著寶寶也忍不住地流淚。接下去的事情就不再是我預料到的了。
忽然,那邊傳來一聲驚叫,然後就是一陣忙亂,人聲嘈雜的瞬間都退出了病房。
然後就是幾天後,有個社工提到有些家長在孩子病逝後服毒自殺的慘劇。我不敢問,不敢想那到底是不是她。也不敢追尋她現在的生活。但我心裏仍然記得這個曾告訴我,如果我一個人在家害怕的話,就去住到她家的患難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