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聖誕獨缺你 (圖)


伊麗莎白,我的婆婆,09年12月4日下午在雨後顯現晚霞的傍晚,在牧師低沉莊嚴的聖經朗誦和眾人齊唱的聖歌旋律中,在親朋好友默默流下的眼淚裏,鮮花覆蓋的棺木中的你,被徐徐下葬了,那一刻,我又忍不住狠狠地抽泣了,雖然之前已經多次掉淚,在11月30日接到海德維希小姑電話,得知你去世時,在前一天教堂一個小時的神聖儀式中,甚至從教堂出來時看到與你相像的你的小妹瑪麗阿姨一下子不能自持,擁抱她時居然哭出了聲音,臉都因痛苦而扭曲。。。。。。我以為自己不會再哭了,可是這一刻我還是止不住流淚。 曾經,我有點怨恨你,因為你丈夫早逝,你把你的大兒子,我的老公,在精神上當丈夫一樣依靠,不說別的,就是周末和節假日,你總是要求兒子回老家,他偶爾沒回去,你會打電話來罵他。而他,一個西方少年,讓你的“霸道“熏陶成一個特別戀老家的孝子,沒成家的時候每周周末兩天往返200多公裏去2次,成家了帶了我還是如此,你把他培養成一個習慣承擔老家重負的兒子,可同時讓他缺失了給小家庭製造浪漫和娛樂的情趣和時間。真所謂忠孝不能兩全,他讓老媽你高興了,肯定讓老婆我有所不高興,我是個在中國城市裏習慣了豐富多彩城市生活的人,每個周末在小鄉村過田園生活,看著你們娘兒倆說不完的話,把我晾在一邊,我已經不覺著寧靜悠閑,而是寂寞單調,甚至嫉妒埋怨你了。後來,老公工作地點換到了離家更遠的州,他也每周往返1000公裏,周末必到你這裏報到,路費可能超出了你的月開銷,直至我跟幼女搬去他的工作地,才把每周回家一次改成兩周一次.要知道,如果他坐火車來回,路上要轉車,等車,來回折騰12個小時左右,就為呆上周末一天半而已!換了我,絕對做不到這麽頻繁往返。 作為母親,你絕對是成功的,自己雖然操勞一生,但因為沒有一份正式拿工資的工作,在丈夫死後,靠微薄的寡婦金,又要種地養牲畜,同時獨自把5個未成年的兒女獨自拉扯大,自己沒有再嫁。每個孩子有工作,大多會鋼琴,薩克斯,吉他等樂器,作為發達國家的公民,你是貧困的,每月寡婦金低於德國貧困線很多,可是你又是富有的,你的5個子女幾乎每周都去看望你,這在西方是少見濃濃的親情,還有你的很多親戚,也常常去你家作客。作為婆婆和祖母,你在物質上對我和我孩子是貧乏的,從來沒有什麽大禮物贈送,更沒有什麽支票,首飾給我們,可是我始終認為你是慷慨的,給予我們的精神財富是豐厚的,這體現在你對家庭以外的人的無私和大方上。 我老公說他青年時代一個好朋友來自土耳其,他媽媽讓他經常在家裏吃,玩,甚至洗燙他的髒衣服, 從不計較,不收一分錢,完全像對待自己的孩子。 我親眼見到的你對外人尤其是落後國家來的平民的大方是在我懷孕那年,你兒子出資幫你翻修房屋那大半年,(因為你實在太無私了,賣掉過祖上的一些地產,所得的錢全部分給了孩子們,自己不留一點改善居住環境,居然從來沒裝過連社會救濟人員,難民營都有的暖氣設施,)你一個80多歲的老太太,拄著拐杖每天給幾個工人煮咖啡,做蛋糕,做中晚餐近一年。 有幾次我們去那裏,你煎了魚排給我這個大肚子隻吃一塊,給工人每人兩塊,偶爾他們收工後沒有時間坐下來吃晚餐,你就給他們打包,裝在一個大紙箱裏讓他們帶走。我忍不住對你說,媽媽,不是我過於吝嗇,你實在是熱情過分操勞過頭了,我從其他德國人那裏聽到,一般給工人準備一些麵包,香腸,飲料就可以了,甚至不準備也沒有關係,你兒子是及時給他們工錢的。再說你做一餐熱的給他們已經很好了,沒必要從早上煮咖啡,備蛋糕開始,到中餐,到下午咖啡,蛋糕,到晚餐全天地做,當大客人伺候,不是一天兩天,是10來個月,會把你自己累垮的。 我真是心疼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太,曆年動過幾次大手術的人天天做那麽多吃的給幾個幹體力活的大男人,而且她還得承受著噪音和灰塵,換了年輕人都承受不了。可是你還是固執地熱情下去,直至我女兒出生後去看忘你,你對我抱歉地說,我想給一點禮金給孫女,可是給那些工人做吃的讓我一時拿不出錢來。。。。。。我當然不會怪你,西方人就是很有錢,也不一定給家人禮金什麽的,但是你對那些來自波蘭的打工者的過於周全的招待,不但讓你自己超負荷勞累,錢包癟癟,也讓我先生多付他們額外的工資,因為工人沒有監工,他們隻管盡情享受老太太的一天4次餐飲招待,邊享受美味邊與一個記憶力超強的和善老太太聊天練德語,優哉遊哉,而他們自己報給我老公要求付的工資是幾點鍾到達,幾點鍾走人的工時,天知道他們有沒有把每天吃吃喝喝的時間認真剔除,我唯一知道的是改建費用遠遠超出預算,而工程在5年後的今天仍然沒有徹底完成。 而前年聖誕前我說要請一個在德國讀書的小老鄉聖誕期間來作客,你即欣然同意,知道她喜歡吃肉,她來那天,你早早開始煎了兩大平底鍋的肉,以後那幾天,每天多燒一鍋新鮮肉,而平時如果沒有客人,你都把吃剩的留在冰箱第二天自己再吃,而給一個跟你無任何血緣關係的東方小留學生,近一個禮拜每天做新鮮的,下午也是咖啡蛋糕的招待,臨走還給她帶上一包自己烤的聖誕小餅幹。所以,在你身上,我沒法找到常人說的很多德國人的自私,冷漠,對外國人,尤其是外觀平民的吝嗇,高傲,你倒是有點中國式的父母,主人的無私慷慨精神。 由此,我從你對自己懷孕兒媳的“吝嗇”上,看出了你的為人,你的樸實善良,先人後己難能可貴的品德,不得不欽佩你!慢慢地,從被動到主動地去看你,所有的節假日,每個周末,隻要不出遠門,我們都是與你一起度過的,我不再認為周末跟一個老人在一起是單調寂寞,而是幸運和豐富,因為你不僅記憶力超人,幾十年前的事都可以都記得清清楚楚,比如告訴我生哪個孩子前吃的什麽東西,做了什麽,而且認真讀報,看電視新聞,腦子靈活,中國發生什麽大事,常常她比我先知道,你就是一本厚厚的書,從中可以汲取很多營養,那年我考駕照時讀德文的駕駛理論讓我暈頭轉向,你雖然不懂機械,常常比你兒子對我解釋起來還耐心細致。每次我們回去前,你都要提醒我什麽什麽別忘帶了,就像我媽那樣關照,我們相處得越來越融洽,我每次離別你都會出自內心的擁抱你,依依不舍,如與自己母親一樣。 我來德國10年,年年的聖誕與你一起度過,雖然你多半不做聖誕大餐,有時候不過是1歐元多一包的紐倫堡煎香腸,幾片麵包,加一個沙拉,可是能吃到你,一個80多歲老人做的菜肴,蛋糕,聖誕小餅幹就是一份福氣啊!今年9月份在你開刀前幾天,我們去看望你,你還一手拄著拐杖,一手在給我們燒吃的,我每次跟你說,你不用做,我會做,可是你說隻要我能做我會一直做。你甚至還要幫我們熨燙衣服,我無論如何不答應!開刀後第三天,我們去看你,我買了一大束玫瑰放在你的床頭,剝了一些桔子和葡萄給你吃,你的精神還是與以前每次開刀後一樣好,東拉西扯地跟你兒子聊了一個小時,要不是我提醒你兒子我們還有400公裏夜車要開,他第二天還要上班,你還在說個不停呢!然後,你扶著我的胳膊,在病房前的走廊裏走了一小圈。 可是過了一個月你說又得動手術,我不懂一個80多歲的老人為什麽要這麽頻繁地動手術,既不是癌症,也不是什麽特別危急的病,平時從來沒有聽你說過肚子痛什麽的,最多就是高血壓這些老年人的常見病,這11月的小手術,據說隻是腹腔鏡手術,雖然出血很少,但聽說你很受折磨,難過得很,出院後住在女兒家開始就不太吃東西,不說話,我聽到了一直怪西醫“殘忍”,像祥林嫂似的嘮叨不該動那些手術,手術總是要用麻醉,多少要出血,對人體的損傷是綜合的,尤其對一顆本來就衰老的心髒,神經和年邁的軀體。不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應該綜合考慮。(曾經有個德國醫生自己寫一本書,曝光很多手術是不該做的,醫院,醫生不過是為了多賺錢,而割去了一些沒必要割去的器官,手或者腳。。。。)而且,你去年已經承受了截指之痛(一個手指年輕時幹活受過傷,去年發炎被醫生硬生生截去了),我當時在中國聽到這個消息都為你而痛!前幾年還有過心髒,乳房,和子宮手術,你的身體傷疤累累,生命的痛苦印痕實在身體上縱橫交錯,可是你每次都樂觀地說對生活滿意,每次都堅強地忍過來,依然眼不聾,耳不花,腦不糊,每次手術後出院,就給來看望你的人煮咖啡,做吃的,像對待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今年,離開平安夜隻有24天的時候,你卻讓上帝拉住了你操勞一生的手,不再跟我們一起共度,不再煎香腸,烤蛋糕給我們吃了。雖然我們剛剛兩周前趕回老家參加你的葬禮,現在又跟以前所有的聖誕節一樣提前一天開車趕回你的住處,把你的廚房,臥室燒的暖暖的,你的東西還是與原來一樣放著,買好散發著清香的高大翠綠的聖誕樹,掛好蠟燭燈和聖誕球,所有的擺設與場景與以前一樣,隻是獨獨缺了你的身影你的聲音。 走在這屋子裏的任何一個角落,還有你的味道,我們感覺,你隻是暫時不在,而非永遠離開,你的靈魂還是跟我們在一起。 25日聖誕節早上,我們冒著凜冽的寒風,頂著絲絲小雨步行去墓地看你。到那裏,看著你的照片,茂密的鮮花綠葉,跳動的燭火,我的鼻子又忍不住發酸,眼睛又忍不住冒淚。我的女兒在一旁說,我很想歐媽!她會看見我們嗎?我說會的,她在天堂看著我們,我們雖然看不到她,可是她在我們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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