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馬耳他---旅意隨筆之四

去馬耳他
旅意隨筆之四

廖康


“照這個速度,恐怕趕不上渡船了,”我心裏暗自嘀咕著,同時又責備自己不該在那波利考古博物館耽擱那麽久。從地圖上看,從意大利本土的那波利(Napoli)到西西裏島的卡塔尼亞(Catania)也就是五小時的車程,就算我開六小時,乘渡船過海峽一小時,七點也應該能夠到卡塔尼亞港口了。從那裏去馬耳他的渡輪八點開船,我還得去機場交還出租車,時間夠緊的,但還是可行。沒想到修路堵車,要是像一周前從羅馬到佛羅倫薩那樣,兩小時車程走了六小時,我今天就別想去馬耳他了。而且渡輪不是每天都有,我們還得在西西裏住兩天。雖說可以遊覽這個文化古老的海島,但那畢竟不是我原來的計劃。而且在馬耳他一周的旅館費已經預付了,看來又應了那句老話:“你得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此外,我還要在兩個兒子麵前丟臉。

是啊,他們對考古並沒有我那麽大興趣。今天,我們一早就到了博物館,九點一開門第一個進去參觀。原打算十點半上路,沒想到這個館這麽大,展品這麽豐富。我一看到那些以前隻在畫冊上見過的雕像和馬賽克壁畫,就挪不開腳步了。正當我要讓兒子們站在那尊聞名遐邇的《赫克硫斯小憩》雕像前拍照時,相機沒電了。後來我又驚喜地發現,那幅世界著名的亞曆山大攻擊波斯王的壁畫原來在這裏藏著!沒想到它竟然這麽大,約兩米寬,三米半長,而且每片馬賽克還不到半個指甲蓋大,說它精美絕倫都是貶低。我這才第一次注意到,亞曆山大的長矛刺穿了波斯王的禦前大將。難怪波斯王麵露驚恐。其結果大家都知道:波斯王敗退了,隨即軍心渙散,致使亞曆山大這支比敵軍少數十倍的軍團能夠一舉擊敗波斯大軍,創立世界軍事史上最精彩的以少勝多的戰例之一,奠定了亞曆山大遠征成功的基礎。勝利的主要因素在於亞曆山大的英勇和波斯王的懦弱。前者二十來歲,英姿勃發,自認為是天神之子,戰無不勝。敵人再多,在他眼裏卻無異於草芥。後者老成持重,但奢華的生活早已消磨了他的雄性,眼中的恐慌讓壁畫一展無餘。他縱有百萬大軍,也擋不住亞曆山大帶領的楔形騎隊。難怪二千年多年後,拿破侖在總結戰爭經驗時說:“獅子統帥的綿羊軍隊能夠打敗綿羊統帥的獅子軍隊。”亞曆山大窮追波斯王不舍,快追上時,波斯王手下的將領殺了他來獻降。亞曆山大道出一句警示千古的名言:“隻有君王才配誅殺君王!”遂處死那叛將,並善待波斯王家眷,輕而易舉地平定了波斯帝國。這一切都孕育於這幅壁畫所表現的那一曆史時刻,讓我如何走得開啊?

博物館第二層左手最裏邊一間是龐培古城陽具崇拜展室。那裏有雕像,有壁畫,其中一些頗似東方的春宮畫。這類作品,無論你冠以什麽學術名詞也無法掩飾其色情成分,那是訴諸人最基層的感官刺激,絕非高層次的審美。但我無法忍受一些道貌岸然的學者對這類作品的道德評判。記得多年前讀到一位名人的遊記,他提到這些春宮畫時,義憤填膺地說:“如此墮落的市民,不讓火山掩埋,簡直天理難容!”個別基督原教旨教徒也表達過同樣看法,認為維蘇維火山突然噴發,摧毀龐培城是上帝對此罪惡之城的懲罰。這些自以為道德高尚之人忘了,儒家也好,基督教也好,最根本的一條是仁——即愛人。如果他們的信仰隻是讓他們覺得自己具有絕對真理,而別人都是迷途羔羊,供其篾比,甚至死有應得,那他們離真理,離儒家和基督教義可是愈行愈遠了。他們認為惡運隻應降臨到惡人頭上,而自己是受上帝庇護的。一旦遭受不幸,他們就比不信教者更難逾越心理難關。

令我吃驚的是,博物館的小賣部竟然沒有賣電池的,而且有那麽多春宮畫明信片,卻沒有赫克硫斯雕像和亞曆山大壁畫的明信片!看來我要與這些名作永遠告別了,隻得多看兩眼,再多看兩眼,時間就這麽滴滴嗒嗒地漏過去了。

出得館來,我從路邊小販手裏買到電池,裝上後,相機還是不幹活兒。我以為它壞了,隻得悻悻地朝停車處走去。路過一商店,又買了電池,這回行了。原來那小販賣的是過期貨,早沒電了。但我沒工夫找他理論,讓兒子們在車裏坐著,隻身奔回博物館,補拍了幾張照片,才離開那波利,此時已近正午。難道我真要為這幾張照片付出兩天的代價嗎?

一個多小時後,我們終於開出這段瓶頸。意大利的公路沒有時速限製,我超過了一輛又一輛汽車,一分鍾一分鍾地補上失去的時間。意大利丘陵起伏,隧洞連綿。這些天開車,少說也穿過了五十幾個隧道,最長的有三公裏半。進洞前要開車燈,出洞不像英國那樣有關燈的提示。也難怪,不一會兒還要開燈,大家都索性亮著燈開車。根據地圖,我應去一個叫Reggio的城市找碼頭開車上渡船去西西裏。可是我不知道碼頭是否好找,記得在網上看到過,每小時有趟渡船,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否趕上?大兒子導航,仔細看著每個路標,尋找渡口的標誌。還沒到Reggio,他突然看到去西西裏的字樣,我隨即轉出去。意大利的路標通常不像美國的那麽清楚,但這裏的太好了,一下就引我上了這位於S. Giovanni的渡口。有人在指揮著車輛,我是最後一個開上渡船的。但我沒有票,舵把子讓我把車停好,下去買票。問他多少錢,他說40歐元,我給他50,人家居然不收,堅持要我去買票。考驗我的時候到了,別看開車一下就上來了,跑一趟可要勁呢!買了票又往回奔,快到時真有點兒喘不過氣來了。我心想,票都買了,你還能扔下我不成?便放慢了腳步。還未及徐行兩步,隻見舵把子朝我直招手,隻得又跑起來。氣喘籲籲地上得船來,第一次在兒子麵前失去了一向的鎮定。但他們高興地跳起來,小兒子撲到我懷裏說:“真幸運啊!我們趕上了渡船,你又在開船前趕了回來。”我說:“先別高興得太早了,要是能趕上去馬耳他的渡輪,我們才算幸運。”

六點整,我是第二輛從這趟渡船開上西西裏島的汽車。看著路標,跟著第一輛車,我們順利地找到高速公路的綠色路標,朝著卡塔尼亞飛馳。這一路山洞更多了,還有不少修路並道的路段。我超過了幾乎每輛汽車,隻用了四十分鍾就走完了一百來公裏的山路。可一進入卡塔尼亞市,我就覺得不妙。雖然我還有一個來小時,但這城市不小,街道繁忙,我一邊兒盯著通往港口的路標開,一邊兒犯嘀咕:也許港口離機場不遠,我本該走去機場的路,而不該進市中心吧?但此時隻有硬著頭皮開了。突然,路標沒了,我來到一個大停車場。此時已近七點半,我心中暗道,今天要栽!連忙下車詢問去馬耳他的渡口在哪兒,人家根本聽不懂我的話!我突然醒悟,自己在用英語發馬耳他這個地名的音,有如“莫爾塔”。不由罵道:“我真笨!還教翻譯呢,還寫過譯音三原則呢,事到臨頭,卻把‘名從主人’這最基本的原則忘了!”於是,我馬上改口說“馬耳他!”人家立馬就明白了。兩三個熱心人嘰嘰喳喳地爭著給我指路,如同三重唱一般,我根本聽不懂。好在意大利人的手勢多,而且極富於表現力,我看明白了,要在前麵圓盤路口右轉。但開到那裏,沒見路標,而且那條路很爛,似乎通往一廢棄之處。我一猶豫,就開過去了。但眼看又往回開到市中心了,我立即明白定是那個出口。轉回頭來,再一圈,毅然轉出那個路口,向著荒涼開去。還真是柳暗花明,我進入一巨大、繁忙的的港口。這裏又分左右兩邊,我先在左邊沒有看到售票處,便開到右邊,見到許多人買票。此時已顧不得禮貌了,衝上前去詢問,得知去馬耳他的Virtu渡輪在左邊。趕緊又開到左邊,果然在深處找到了售票房。

我急忙買票,並請售票員替我去機場還車。售票員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說那怎麽可能,我們還上班呢!她們讓我先去還車,再來買票,但又說船不等人,機場雖然隻有十分鍾車程,也來不及了。我把護照和信用卡交給售票員,堅持要買票,並讓大兒子盯著,轉身跟隔壁一飯鋪的夥計商量起來,請他幫我去機場還車,我付他20歐元。那小夥子說不行,他還得上班呢,12點才下班。我看他這麽老實,便打定主意要他替我還車了。我簡單解釋了我的困境,說隻要11點以前還車就行,晚上閑下來,再還不遲。他說還得請示老板。老板胖乎乎的,通情達理,收了我的錢,讓小夥子立即去還車,反正那會兒他們也不忙。小夥子還挺認真,先讓我寫下姓名、電話和地址,以便有意外好聯係。其實本應是我向他要這些,否則,他把車開走了不還,我找誰去呀?但我沒要,直覺告訴我,他是個老實人,可以信任。

我們又是最後上船的旅客。船上的晚餐居然有啤酒。以前我總嫌海納肯偏淡,這次喝著,覺得分外爽口。

2006年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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