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美國的學校、媒體和文化機構幾乎清一色左傾?

為何美國的學校、媒體和文化機構幾乎清一色左傾?

作者前言

半個世紀前,美國仍被視為現代民主國家中最保守的堡壘;基督教精神、家庭觀念、憲政共和是它的文化脊梁。今天,在大學課堂、新聞編輯部和影視舞台,主流話語已與西歐式進步主義高度接軌。

這種劇變,並非一屆政府的偶然風向,而是跨越百年的文化遷徙。

在此前兩篇文章中,我探討了海外學者為何在美國失去獨立視角,以及主流媒體如何從“第四權力”淪為“意識形態放大器”。本文作為第三篇,將從曆史脈絡切入,回答一個根本問題:一個以保守主義為文化底色的國家,為什麽會在半個世紀內完成思想坐標的逆轉?

當歐洲思潮越過大西洋

 

二戰結束,美國不僅在軍事與經濟上登頂,更在文化與學術上主動打開了大門。冷戰的對手是蘇聯,但真正的較量不僅在核潛艇與導彈上,更在思想與文化領域。為了在全球範圍內輸出“自由世界”的敘事,美國政府、基金會、大學乃至媒體,啟動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知識引進與學術投資計劃。這在無形中,也為歐洲的左翼思潮跨越大西洋鋪平了道路。

1958年的《國家防禦教育法》是一個重要起點。它的名義是培養外語、區域研究和國際關係人才,以應對蘇聯的全球滲透;但在實際執行中,這些資金讓美國大學擴建了大量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部門,並大規模聘請海外學者。與此同時,福特基金會、洛克菲勒基金會、卡內基基金會等私人機構投入巨資設立跨學科研究中心,像哥倫比亞大學的國際事務學院、芝加哥大學的社會思想委員會,直接成為歐洲學術思想的登陸港。

這些歐洲來客帶來的,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自由主義”,而是一整套戰後歐洲特有的批判性思潮。它們有共同的精神特征:反權威、反傳統、解構既有的價值體係。

存在主義(薩特、加繆)強調個體自由、責任與荒誕感,主張個人要在無意義的世界中自行創造意義。這對依賴宗教和憲法確立公共倫理的美國來說,是一種文化震蕩。

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阿多諾、霍克海默、馬爾庫塞)指控資本主義“文化工業”製造虛假需求,麻痹大眾,提出通過文化批判促進社會解放。

結構主義與後結構主義(列維-斯特勞斯、福柯、德裏達)推翻真理的絕對性,強調知識與權力的深度勾連,要求解構曆史、法律、性別角色等一切穩定結構。

新馬克思主義(葛蘭西)提出“文化霸權”理論,主張統治階級通過教育、媒體塑造價值觀,從而維持統治——這直接把“文化陣地”視為權力的核心。

傳播渠道也極為高效:

學術門戶:常春藤盟校、芝加哥大學、加州大學係統是主要落腳點,聘請歐洲學者、翻譯其著作、開設專題課程。

基金會資助:福特基金會在1950—1970年代投入數千萬美元,推動社會學、人類學、性別研究等項目常態化。

媒體與出版:《紐約書評》《大西洋月刊》《哈珀斯雜誌》成為思想翻譯與傳播的窗口,把學術討論引入公共輿論。

在冷戰背景下,這些思想本意是幫助美國理解盟友、對抗蘇聯,但它們在美國土壤上生根後,卻逐漸改變了文化生態。原本以宗教倫理、憲政自由、家庭觀念為核心的美國文化,在不知不覺間多了一個思想重心 - 批判、解構與“進步” - 這為日後的文化左傾埋下了第一枚種子。

街頭抗議與課堂接管

如果說冷戰時期的思想輸入為美國文化左傾打下了理論與製度基礎,那麽1960年代則是文化重心快速偏移的引爆點。這十年,美國在街頭、校園和立法機構裏同時經曆了三場席卷全國的社會運動:民權、反戰、女權。它們在政治上推動改革,在文化上則完成了對主流價值體係的重塑。

民權運動是其中最早也是最具道德感召力的力量。1964年《民權法案》和1965年《選舉權法案》通過後,“平權”理念不再隻是道德呼籲,而是寫進法律的製度安排。哈佛法學院、耶魯大學等名校隨即調整招生政策,通過“平權行動”提高少數族裔比例。雖然這在短期內擴大了教育機會,但同時引入了更激進的平等觀:不再滿足於機會平等,而是要求結果平等,這種觀念很快在學術界和公共政策中紮根。

反越戰運動則把政治抗議直接搬進了校園。1968年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占領事件就是典型案例:抗議者反對學校與軍方及南非種族隔離政權合作,封鎖大樓、驅趕管理層,最終在警方介入下結束。這類行動不僅在校園內部塑造了“反體製”的英雄敘事,也通過電視直播和媒體報道被放大,形成全國性的文化符號。《紐約時報》、CBS等主流媒體在報道中普遍同情抗議學生,強化了這種新型政治身份的正當性。

第二波女權運動則以思想與製度雙軌推進。1963年,貝蒂·弗裏丹的《女性的奧秘》出版,揭露了郊區中產階級女性被困於“家務與廚房”的無形牢籠。到了1970年代,女性研究(Women’s Studies)成為大學裏的新興學科,1977年時全美已有超過300個此類項目。這不僅改變了學術課程結構,還影響了新聞報道、影視創作和公共政策。性別議題被提升為政治與文化的核心話題。

這一代在街頭揮舞標語牌的年輕人,畢業後成了教授、記者、編劇和非營利機構的管理者。他們把運動的口號、理念和對體製的懷疑帶入課堂、編輯部與銀幕。由此,文化的方向盤開始在製度層麵被牢牢調轉。

裏根革命:政治右轉,文化未回頭

1980年代的裏根革命,讓保守派在政治和經濟領域迎來了高光時刻。裏根削減稅收、擴大軍備、對蘇聯強硬,在選票和外交上都獲得巨大成功。然而,這場“保守主義複興”在文化與教育領域卻幾乎沒有突破。政治右轉的同時,文化左傾依舊在慣性滑行。

學術任命的路徑依賴是關鍵原因之一。高校的招聘與終身教職評審由現有學術圈把控,而1960年代的進步派學生已在1970年代末成為中堅力量。例如,1984年普林斯頓大學政治係的登記選民中,民主黨占比超過75%,共和黨不足7%。這種比例在後續幾十年裏不僅沒有改善,反而在部分院係進一步向單一傾斜。

文化資本的地理集中也是障礙。《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CNN等媒體總部集中在紐約、華盛頓、亞特蘭大等大都市,這些地區長期支持民主黨。好萊塢雖有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查爾頓·赫斯頓等保守派明星,但製片公司和編劇工會整體偏左,作品傾向在社會議題上支持自由派立場。

資金與人脈的劣勢進一步加劇了失衡。保守派智庫如傳統基金會(Heritage Foundation)和胡佛研究所雖在政策研究上頗具影響力,卻在藝術資助、學術基金分配上無法與福特、卡內基等長期支持進步議題的基金會抗衡。

結果是,裏根的政治勝利更像是一隻單翼拍打的雄鷹。經濟與軍事騰空而起,文化與教育卻依舊在地麵滑行。這一教訓後來深深影響了保守派對“文化陣地”的重新評估,也為川普時代的“文化反攻”埋下了伏筆。

固化的文化版圖

進入1990年代,美國文化左傾趨勢不再隻是力量對比,而是製度結構的常態化與固化。

首先是地理與經濟結構的分化。一流大學、創意產業和高科技公司集中在紐約、波士頓、舊金山、西雅圖等沿海大都市,這些地區經濟依賴金融、科技、藝術與媒體,與中西部、南部“紅州”的製造業和農業經濟形成結構性斷層。這種經濟—地理分化,使得文化價值觀也沿著地圖分界線劃開。

其次是基金會與非營利部門的長期投入。洛克菲勒基金會持續資助移民研究與多元文化項目;福特基金會在1990年代投入數億美元支持全球女權網絡建設;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則將教育資金重點投向“多元與包容”項目。這種持續數十年的資金流,保證了進步主義議題在學術與公共話語中的主導地位。

更隱蔽的是職業路徑的政治過濾。在新聞、學術和藝術領域,政治正確成為一種非正式的“軟性門檻”。2017年《華爾街日報》報道顯示,保守派博士在頂尖大學的錄用率顯著低於同等條件的自由派;而在新聞機構中,公開的保守派身份可能意味著在晉升、項目分配上被邊緣化。

這種多重因素疊加,使得文化左傾不僅是意識形態選擇,而是製度運轉的結果,一種能自我複製、自我延續的封閉循環。

互聯網的幻滅:算法與回音室

在20世紀末,人們曾以為互聯網會打破傳統媒體的把關權,讓信息自由流動、多元聲音共存。然而,進入社交媒體時代,這一樂觀預期被算法邏輯迅速粉碎。

Facebook、Twitter(現X)、YouTube等平台,依靠算法為用戶推送“可能感興趣”的內容。表麵上,這是個性化推薦;實質上,它讓用戶更容易陷入觀點一致的“回音室”(Echo Chamber):隻看到自己認同的觀點,隻接觸同一陣營的論證。

在進步派文化圈內,這種機製的後果尤為明顯:

內部共識的自我強化:立場越尖銳、情緒越強烈的內容,越容易獲得點讚和轉發,從而被平台算法進一步推送。

道德化政治語言:不同意見不僅被視為錯誤,還被標記為“不道德”甚至“反人類”,從而為封禁和排斥提供正當性。

議題的單向聚焦:身份政治、性別流動、交叉性平權等議題被放到文化敘事中心,而經濟、外交、宗教等傳統政治主題的比重下降。

2020年6月,《紐約時報》“湯姆·科頓專欄風波”就是典型案例。共和黨參議員科頓在專欄中主張出動軍隊平息暴亂,引發編輯部內部強烈抗議,最終意見版編輯辭職。這一事件不僅暴露了媒體內部的高度同質化,也說明在算法和社交壓力的雙重作用下,主流平台的言論空間已極度收窄。

互聯網並沒有打破主流媒體的價值壟斷,反而用算法製造了一個更封閉、更極化的新信息環境。它把1960年代的文化左傾,升級為全天候、無死角的意識形態覆蓋。

當教堂鍾聲消散:信仰危機與價值真空

基督教的衰落是美國文化左傾最深層的背景之一。皮尤研究中心數據顯示,2007年至2021年,美國自稱“無宗教信仰”的成年人比例從16%升至29%;在常春藤大學,定期參加宗教活動的學生比例不足10%。

在戰前的美國,基督教不僅是私人信仰,更是公共倫理的核心。教堂、學校、家庭交織成一個價值體係:強調個人責任、家庭穩定、社區互助與自我約束。這一體係為保守主義提供了堅實的社會土壤。

然而,1960年代以來的世俗化浪潮迅速推進。1970年代,哈佛大學神學院削減傳統神學課程,轉向“社會正義神學”“多元信仰研究”;1980年代以來,大城市的公共節慶逐漸去宗教化,以避免“冒犯”多元文化群體;2020年,馬薩諸塞州一座百年公理會教堂因年輕一代出席率不足10%而關閉。

當基督教退出公共生活,“價值真空”隨之出現。進步主義的議程——多元身份政治、性別流動理論、交叉性平權話語——迅速填補了這片空白。2020年皮尤調查顯示,18—29歲的美國人中有40%支持“性別非二元”,而50歲以上人群僅15%。這種代際斷層表明,新價值觀已通過教育、媒體和流行文化完成滲透。

在教堂鍾聲消散的地方,響起的是另一種信條的宣言。這不僅是信仰的替代,更是道德框架的重建。

美國與西歐:兩條路徑,一個終點

從全球比較的角度看,美國與西歐在文化左傾上的軌跡截然不同,卻最終走向了相似的結果。

西歐的左傾化源於長期的世俗化與社會民主傳統,是一種緩慢的製度演變。法國在1905年就確立了政教分離原則,英國BBC從戰後起就在新聞框架中體現自由派價值。1968年的法國“五月風暴”更是將左翼文化推上曆史舞台。

這種轉向背後,有一個歐洲近代思想史上的重要節點——尼采的宣言:“上帝死了”。對許多進步主義和自由主義思想家而言,這象征著人類的覺醒:不再依賴超驗權威,而是自主製定價值與秩序。然而,20世紀的歐洲曆史顯示,當神聖的約束被徹底移除,道德與意義也隨之漂泊不定。以解放為名的人類,常常在無所依歸的自由中滑向墮落,從道德相對主義到社會凝聚力的瓦解,這一過程在歐洲的世俗化軌跡中屢屢出現。

美國的轉變則急促得多。這個以清教徒文化為根基、以憲法至上為信條的國家,在1970年代才普遍取消大學宗教必修課程,卻在短短數十年內完成了向進步主義文化的全麵傾斜。這是從文化基因層麵的劇變。

不同於西歐相對一致的價值共識,美國的文化左傾呈現出地理與文化的斷裂:沿海大都市擁抱多元文化、福利國家理念;中西部和南部“紅州”堅持保守主義的宗教、家庭和經濟價值觀。

2020年大選中,加州63.5%選民支持民主黨,田納西州則有60.7%支持共和黨。這種撕裂使美國的文化戰線不僅是意識形態的較量,更是一場地理與生活方式的對抗,也為保守派的基層動員提供了肥沃土壤。

川普的“第二戰場”:文化反攻

經過半個多世紀的文化漂移,保守派終於意識到:如果不在教育與文化領域反擊,政治勝利隻是暫時的。裏根革命在經濟與外交上贏得掌聲,但在文化陣地上幾乎沒有收複失地,川普試圖避免重蹈覆轍。

在第二任期的戰略中,文化政策被提升到與經濟、外交同等的重要地位:

調查高校:對哈佛等常春藤及其他精英大學的招生、財政透明度與思想審查展開調查。

切斷意識形態資金:限製聯邦與州政府資金被用於私立大學、公共廣播的政治宣傳。

削弱教育部幹預:推動教育自治,減少聯邦對課程與價值觀的控製。

廢除強製DEI項目:取消招聘、晉升、研究經費申請中的政治條件。

恢複性別規則:以生理性別為基礎規範體育競技,阻止生理男性以女性身份參加女子項目。

擴大技術與製造業教育:重建以實用技能為核心的人才培養體係,削弱高校文科的意識形態壟斷。

川普的“文化反攻”,不僅是保守派的戰略自救,更是一場關乎美國國家認同的製度性爭奪。其成敗,將決定未來數十年的精神坐標。

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中曾警示:“當過去不再照亮未來,人心將在黑暗中徘徊。”這是19世紀美國民主初成時的洞見,強調文化連續性對於社會穩定的關鍵意義。今日美國,文化戰爭加劇,左右派分裂加深,川普的“文化反攻”正試圖以傳統價值重塑公共精神,以回應這一危機。

美國正站在曆史的十字路口,這一抉擇,將重繪她的靈魂與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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