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西洋月刊》2021年第一期雜誌發表了名為《特朗普的政治訃告》(A Political Obituary for Donald Trump)的文章,文章稱,要評估特朗普任期的遺產,首先要量化它。 自去年2月以來,超過25萬美國人死於新冠疫情,占世界死於該疾病人數的五分之一,是世界上死亡人數最多的國家。在大流行前的三年裏,230萬美國人失去了醫療保險,造成多達1萬人的“額外死亡”;另有數百萬人在大流行期間失去了保險。
特朗普推翻了80項環境法規。 他任命了220多名聯邦法官,其中有3名是最高法院的法官——其中24%是女性,4%是黑人,100%是保守派,美國律師協會(American Bar Association)認為這些法官“不合格”,且荒唐程度超過了過去半個世紀以來的任何一位總統。美國的國債增加了7萬億美元,即37%。在特朗普任期的最後一年,貿易逆差有望超過6000億美元,是2008年以來最大的逆差。
特朗普隻簽署了一項重要立法,即2017年的稅法。一項研究顯示,該法案首次使最富有的400名美國人的總稅率低於其他所有收入群體。在特朗普擔任總統的第一年,他繳納了750美元的稅款。在他任職期間,納稅人和競選讚助人至少向他的家族企業上交了800萬美元。
特朗普領導下的美國變得更不自由、更不平等、更分裂、更孤獨、債務更深、更泥濘、更肮髒、更刻薄、更病態、更死氣沉沉。美國也變得更加異想天開。 在特朗普執政期間,沒有什麽比他的2.5萬份虛假或誤導性聲明更具持久破壞性的了。通過社交媒體和有線新聞的大肆傳播,它們汙染了數千萬人的思想。特朗普的謊言將持續數年,像放射性塵埃一樣毒害大氣。
總統們經常撒謊,從戰爭到性醜聞再到他們的健康狀態。 當謊言的影響足夠大時,它們就會對民主產生腐蝕作用。林登·約翰遜在東京灣事件和其他有關越南戰爭的問題上欺騙了美國人。理查德•尼克鬆(RICHARD NIXON)一生慣於閃爍其詞,這讓他獲得了一個綽號“狡猾的迪克(TRICKY DICK)”。越戰和水門事件之後,美國人再也沒有完全恢複對政府的信任。
但這些總統撒謊的案例都發生在一個目的有限且合理的時代:掩蓋醜聞,讓災難消失,為了一個特定的目標誤導公眾。從某種意義上說,美國人期待他們的領導人在一定程度上造假。吉米·卡特(JIMMY CARTER)在1976年的競選中承諾,“我永遠不會對你撒謊”,之後他基本上遵守了自己的諾言,選民們把他送回了喬治亞州。羅納德•裏根(RONALD REAGAN)的花言巧語要流行得多。
特朗普的謊言則不同。他們屬於後現代時代。 他們攻擊的不是這個或那個事實,而是現實本身。它們蔓延到公共政策之外,侵入私人生活,使每個不得不呼吸空氣的人的精神功能變得模糊,使真假之間的根本區別消失。他們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向公眾隱瞞一些不光彩的事情。
對於其他總統會不遺餘力保密的事情,他直言不諱,令人震驚:他對參議員約翰·麥凱恩(John McCain)和其他戰爭英雄的真實感受;他急於除掉不忠的部下;他希望通過執法力量來保護朋友,傷害敵人;他試圖以政治對手的醜聞來敲詐外國領導人;他對朝鮮領導人的喜愛和對俄羅斯領導人欽佩;他對白人民族主義者的支持;他對種族和宗教少數派的敵意;以及他對女人的蔑視。
在特朗普之前,最虛偽的總統也會會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想法藏在私人錄音係統內。特朗普公開地說出了這些話,不是因為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衝動,而是為了有意地、甚至是有計劃地破壞那些可能會限製他權力的規範。對他的支持者來說,他的無恥成為了誠實和力量的象征。他們明白了這樣一個信息:他們也可以毫無歉意地說任何他們想說的話。對他的對手來說,按規則作戰——即使是叫他“特朗普總統”這樣小的稱呼——看起來也十分的幼稚愚蠢。因此,美國各地的政治語言水平都被拉低了,留下了巨大的恥辱赤字。
特朗普接二連三的謊言——在2020年競選活動最火熱的最後幾個月裏,每天多達50個——補充了他毫不掩飾的暴行。撒謊是無恥的另一種表現。正當他大聲說出他應該保密的事情時,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在已經確定的事實問題上撒了謊——越厚顏無恥越頻繁地撒這個謊,效果越好。民調結束兩天後,結果顯示他幾乎肯定會輸,特朗普站在白宮講台上,宣布自己贏得了一場他的對手試圖竊取的選舉。
這種關於特朗普總統任期的至高無上的陰謀論,促使他有權有勢的子女、順從的工作人員以及國會和媒體中的馬屁精發表了數十份聲明,宣稱這次選舉是欺騙性的。按照特朗普執政時期每一個彌天大謊的機製,共和黨建製派都聽之任之。在大選日的一周內,有關搖擺州選民欺詐的虛假報道在媒體和社交媒體上被提及近500萬次。在一次民意調查中,70%的共和黨選民認為這次選舉既不自由也不公平。
因此,一種如芒在背的敘述被埋在數百萬美國人的心裏,它像碳同位素一樣不滅,在那裏燃燒殆盡,耗盡他們對民主製度和價值觀的所有信任。這種敘述將拉大特朗普的信徒和他們的同胞之間的差距,他們可能生活在同一個城鎮,但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而這正是特朗普的目的——把我們關在一個現實不可知的精神監獄裏,這樣他就可以繼續行使權力,發揮他的破壞力,無論是在職還是不在職。
對他的對手來說,這些謊言的目的是讓他們徹底喪失鬥誌。 無論是針對這些謊言出謀劃策,核對事實,還是揭穿陰謀詭計,都沒有什麽區別。特朗普一次又一次地證明真相並不重要。對於理性的人來說,這激起了懷疑、憤怒、疲憊,並最終產生了一種爬離政治領域並將其交給幻想家的衝動。
對特朗普的信徒來說,後果更糟。 他們放棄了對事實做出基本判斷的能力,使自己脫離了自治的共同框架。他們被@realDonaldTrump(特朗普推特)吹來的任何荒謬言論攪得沸沸揚揚。真理就是通過傷害敵人而使世界再次完整的東西——那些言論越是牽強,越是有力,越是激動人心。大選結束後,隨著對選民欺詐的指控越來越多,改革後的右翼媒體活動人士馬修·謝菲爾德(Matthew Sheffield)在twitter上寫道:“對保守派記者來說,任何傷害左派的東西都是真相。這甚至不必是事實。因此,特朗普關於任何話題的無數謊言都是合理的,因為他的欺騙指向了一個更大的事實:自由主義者是邪惡的。”
美國有一半的人仍然注重實際、動手能力強、自力更生、平衡家庭預算、遵守複雜的修理手冊,但當涉及到政治時,他們怎麽會陷入這種認知衰退呢?指責他們無知或愚蠢是錯誤的。你必須召喚一個意誌行動,一定的能量和想象力,用像特朗普這樣的騙子的權威來取代真相。
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在《極權主義的起源》(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一書中,描述了被原子化的現代大眾對宣傳的敏感性,“他們沉迷於逃離現實的渴望,因為在他們基本無家可歸的時候,他們再也無法忍受它偶然的、不可理解的一麵。”
他們在“一種人造的相對一致性模式”中尋求庇護,這種模式與現實幾乎沒有關係。雖然美國仍然是一個民主共和國,特朗普也隻是一個全美國的煽動家,而不是一個法西斯獨裁者,但他的追隨者拋棄了常識,在他身上找到了通向世界的向導。特朗普連任的失敗不會改變這一點。
特朗普也傷害了我們其他人。 他通過吸引大眾對精英的長期敵意達到了他所做的地步。在一個民主國家,誰有權說什麽是真實的——是專家還是人民?《民主與真理》(Democracy and Truth)的作者、曆史學家索菲婭·羅森菲爾德(Sophia Rosenfeld)將這場衝突追溯到啟蒙運動時期,當時現代民主推翻了國王和牧師的權威:“民主真理過程的理想一直受到威脅從18世紀晚期就開始了由這些知識群體中的一個或另一個的努力,專家或大眾,來壟斷它。”
專家——貿易談判代表、政府官員、智囊、教授和記者——壟斷公共政策,幫助製造了民粹主義反彈,給特朗普帶來了力量。他的謊言驅使受過良好教育的美國人把他們的信仰,甚至他們的身份,都更堅定地寄托在那些並不總是值得信任的專家身上(疾病控製和預防中心,選舉民調專家)。民粹主義者和專家之間的戰爭緩解了說服雙方的民主必要性。
在特朗普執政的最後一年裏發生的兩件事打破了他對真相邪惡歪曲的魔咒。
第一件事是冠狀病毒。特朗普總統任期結束的開始是在2020年3月11日,當時他首次就流感大流行問題向全國發表講話,表明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病毒是一個事實,特朗普不可能被遺忘,也不可能變成一個政治武器——這太個人化,太可怕,太真實。成千上萬的美國人喪生,其中許多人是不必要的,政府在幻想、黨派煽動和過失犯罪之間掙紮,很多關鍵的美國人意識到,特朗普的謊言可能會讓他們所愛的人喪生。
第二個事件發生在11月3日。 幾個月來,特朗普一直在瘋狂地試圖摧毀美國人對選舉的信任——選舉是民主製度的本質,是不可否認屬於人民的權力杠杆。他的努力包括對郵寄選票的欺騙性不斷說謊。但選舉選票湧入辦公室,人們排隊黎明前的第一天提前投票,其中一些人等了10個小時,選舉日結束,盡管病毒的威脅飆升,超過1.5億美國人的投票讓投票率達到了至少自1900年以來的最高水平。落選的總統再次試圖通過剝奪我們的選票來玷汙我們的信仰。選舉並沒有結束他的謊言——沒有什麽能夠結束——或者謊言所揭示的更深層次的衝突。但我們知道,我們仍然需要民主。
這也是唐納德•特朗普的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