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決策是如何製定的?


堀田江理的《日本1941:導向深淵的決策》揭示了日本1941年向美國開戰的決策內幕。日本偷襲珍珠港是戰術上的成功,戰略上的錯誤。錯誤決策有三個驅動:第一,強硬民意,國家煽動民意,民意綁架國家。牛搖尾巴,尾巴也搖牛;第二, 中下層鷹派軍官驅動;第三, 沒有人願意擔責,互相推諉,當汽車滑向深淵時,誰也不願先踩刹車。寧願大船沉沒,也不先淹死自己。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但是在錯誤的體製和決策機製下, 三個諸葛亮,不如一個臭皮匠。互相推諉,三個和尚沒水吃。每一個人都是明白人,在一起做了愚蠢的決定。

大多數日本領導人,由於其體製和文化決定,傾向於避免公開衝突。他們講話繞圈子。特別要避免在公開場合流露出任何軟弱的跡象。即使他們有嚴重的疑慮,也絕對不能公開發表反對開戰的言論。這就是為什麽同一群人,根據時間、地點和場合,既支持戰爭,又反對戰爭。例如,在政府和軍事高層領導人的會議上支持戰爭,而在私下裏卻表明他們避免戰爭的願望。希望別人能替他們表達意見。日本官員害怕個人負責,不敢采取公然的少數異議,寧願選擇不好的集體協議。首相近衛和海軍大臣及川古誌郎互相推諉,都沒有勇氣公然持避戰立場。海軍次官澤本賴雄回憶道:開戰決策後,我對此很震驚,並詢問了及川的意見。他說他也反對戰爭。軍方絕大多數人對南進提議的通過感到擔憂,多數海軍官兵一想到要獨自與英國和美國在海上開戰就不寒而栗。

二戰前日本有很強的民族主義情緒。日本在東亞成功崛起,覺得雖然列身於世界強國,但沒有得到西方國家的尊敬,被西方的高關稅打壓。認為西方以支持民主自由來反對日本強大。西方陰謀論在民間盛行,比如日本陷於美英中荷的包圍(所謂ABCD包圍圈,取自四國的英文首字母)。因自卑而自大,認為自己受到了西方種族主義歧視。甲午戰爭後,中日簽署《馬關條約》,中國割讓台灣和遼東給日本。後來德俄法三國逼迫日本將遼東本島還給中國,史稱三國幹涉還遼。1919年一戰巴黎和會上把德國在山東的權益轉交予日本,在中國引發了五四運動。1922年華盛頓會議,在西方各國壓力下,日本把山東歸還給中國。日本兩次在西方列強逼迫下把吃到嘴裏的肉吐了出來,於是對西方有強烈不滿。1937年三菱製作的神風戰機首航破飛行記錄,被吹捧為完全國產化,煽動了全民的愛國熱。從上到下,都有一種近乎狂妄的自信。雖然極端民族主義分子從未真正控製過日本,但他們卻營造出極端民族主義恐怖氣氛,這在某種程度上讓日本領導人無法在1941年做到直言不諱。營造民意靠的是一致輿論。盡管知道918事變的真相,但所有主流報紙都選擇封鎖消息。宣傳中國方麵策劃了爆炸,毫無保留地支持關東軍的聲明。造成一邊倒的信息繭房,廣大人民被愚弄。強硬民意,民族主義口號綁架國家。雪崩時 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從這個意義上,原子彈下無冤魂。這樣的基本盤,對得起隨之而來的苦難。

第三個原因是上層決策者由下層官員帶動,中下級軍官驅動重大國家決策。日俄戰爭和中日戰爭都是這樣引起的。中下級的強硬鷹派有田中新一,佐藤賢了,石川信吾(自稱我是把日本引向戰爭道路的人),石原莞爾,岡敬純等。陸軍省石井秋穗回憶,在珍珠港事件前關鍵的幾個月裏,他和他的同事曾經手握重權,他說:“盡管我們很愚蠢,但隻要積極主動,我們就能左右一項重大政策。”軍令總長永野修身說:“因為底下官員最了解情況,所以我接受他們的意見。”中下級軍官盲目自大,蒙蔽於部門利益, 缺少全麵的信息,導致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原因之四是決策機製。禦前會議是奇怪的決策人和負責人分離的最高決策機構。天皇的許可隻是一種形式,沒有憲法約束權。但天皇許可帶有不可爭辯的權威性。在禦前會議得到天皇批準後,政策決定就有了神聖色彩,政治領導人就對新政策不負擔任何個人責任了。這種不負責任的聖化,類似中國兩會的蓋圖章。無個人負責機製,導致決策的輕率。九月6日禦前會議決策對美開戰是非常匆忙和不慎重的,東條和天皇都希望對方提出反對。裕仁表現了優柔和矛盾,僅用詩歌含蓄地表露不讚成。被禦前會議聖化後,南進政策後來想推翻已很困難。

曆史總是表現出鏡像,不斷地重複自己。今日中國和日本二戰前是驚人的相似。比如決策機製,體製,民意氛圍,輿論環境,最高領導人的愚蠢,國際站錯隊,與邪惡國家結盟等等。就連一帶一路也與大東亞共榮圈臭味相投。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