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評昔日同窗李克強,李少民:僅僅說過幾
句實話的總理,很悲哀
“最終,李克強是一個堅決的、忠誠的共產黨員,我們不要忘了這一點”
新華社圖片。11月2日,在八寶山革命公墓,中國前總理李克強遺孀程虹與國家主席習近平握手。附近聚集了成千上萬趕來悼念的人。
照片:AP / XIE HUANCHI
11月2日(蒙特利爾)
回憶起大學時期的同窗好友、剛去世的前中國國家總理李克強,美國歐道明大學(Old Dominion University)管理學係的李少民教授唏噓不已。
兩人同屬77級,同在北京大學讀書,又因為在學生會共事而成為好友。四十多年過去,昔日好友早已各奔前程。當年要好的幾個同學中,有人高升,有人入獄、流亡。
而10月27號(上周五),傳來剛剛卸任的李克強忽然去世的消息,李少民非常震驚錯愕。
我最初是收到一位朋友的消息,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這肯定是假消息啊。當然很快,這個消息就確認了。當時,第一感覺就是,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確認以後,我還是覺得,這怎麽可能啊,感覺自己轉不過彎兒來。就在想,這怎麽回事兒啊?想象我們同學一場,當時也是好朋友,非常悲哀。
而今天(11月2日)是李克強遺體火化的日子。
在與加廣中文的訪談中,李少民教授講述了他記憶中學生時代的李克強,分析了後來作為總理的李克強、和中國所謂的改革派,以及他父親李洪林帶來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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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期的李克強:勤奮、超前、悟性好
李少民:我們確實一度很接近。但是我首先要說,人生是分很多階段的,李克強的變化就更大了。我認識的李克強是大學時候的李克強。後來,他當了中共的領導人之後,那是另一個李克強了。
我們都是77屆,就是毛澤東死後,中國第一年恢複高考。我們都考上了,而且是上了北京大學。我是經濟係的,他是法律係的。
北大有學生會,官方組織的,李克強在學生會裏非常活躍,他是學生會的幹部。他和我們的另一個朋友張瑋都是學生裏的佼佼者,很出色。
我個人屬於對政治沒有興趣。當然,中國當時年輕人都在說進步,要求進步。
而我進學生會是因為那裏有個美術組。我從小喜歡畫畫,文革的時候更是拚命的畫。那時候,會畫畫有出路,可以去當美術兵,不用下鄉。還記得我當場畫了一幅素描,我的功力還是很好的,一下子把全場震住了,我就成了美術組的組長。
成了學生會的幹部之後,認識了李克強。我們進校的時候,1978年和1979年是中國思想界和理論界最活躍的時候,因為文革剛剛結束,76年毛澤東去世,給中國留下了一個爛攤子,政治混亂,很多人被殺死受牽連,經濟一塌糊塗。共產黨也覺得這不行了,得改改。但怎麽改呢?它也不知道,於是就開始解放思想。
我和李克強認識了之後,一拍即合,就常常一起聊天,很談得來。
我對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非常用功,讀了很多書。我說,你怎麽這麽能讀書啊?
記得他給我講約翰.洛克(John Locke),英國哲學家,自由主義私有產權的鼻祖。李克強那時候告訴我,私有財產是人身的一部分,就像人的胳膊和腿一樣,你不能把人家的胳膊和腿切掉,你怎麽能拿人的私有財產呢。那個時候,這個想法其實是非常超前的。
當然,那個時候,李克強已經是非常地想當官 —— 我這麽說沒有貶義,就是想進步。
當時,大學裏大多數的人對仕途沒有什麽興趣,就知道英文重要,都玩命學英語,李克強的英語也是很好的。
而且,那時大學老師的知識就是馬克思主義,和世界是完全脫軌的。很多有誌向的同學都不去聽課了,就是把英語學好,把數學學好,我後來發現,出國以後,這兩樣都用得上。
還有,李克強的悟性是非常好的。我給你舉個例子,有一次我去他的宿舍,一進屋看到他床上有個兩個喇叭的收錄機。要知道,這在當時是很罕見的。而且,我一看,他聽的是貝多芬的交響樂,在七零年代末,西方古典音樂,在北京都是很少見的。
李克強說,以前沒有聽過,但一聽之下,覺得震撼,覺得這就是給我寫的 —— 當時聽到這句話,我也非常震撼,四十多年了,一直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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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分道揚鑣
李少民:大學時代,我們六位同學有一個跨學科的學習小組,認為跨學科才能了解世界的未來走向,包括了李克強是法律係的,我和同班同學張煒經濟係的,王軍濤,也就是現在中國民主運動的一位領袖人物,他是核物理係的,還有兩位是物理係的是王康懋和數學係的周青。
(大學畢業之後)大家都走了不同的路。張煒和李克強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非常有代表性的兩個人。
大學畢業,李克強留校當了團委書記,後來去了團中央。張煒去了天津開發區做總指揮。
但是,在六四的問題上,開始分化了。
張煒是公開反對軍隊鎮壓,他被軟禁了。之後,他逃離了中國,在哈佛、牛津一路讀書,還在劍橋教書,最後在香港,成為大公司總裁,算是很成功的。但是,到現在為止,中共還是不讓他回家探親。
王軍濤八零年代是意見領袖,他因為六四被抓,成為了黑手
,被迫流亡美國。他在哥倫比亞大學念了政治學博士,他也不能回國。
所以,這幾位都是很出色的。但我們這幾個人不是成了高官,就是成了囚犯,被流放。
李克強:僅說了幾句真話的總理
李少民:我覺得,作為總理,第一,李克強的良知沒有泯滅,沒有消失,在那樣一個製度裏麵,算是相當清廉的一個高官,也確實是想給中國的老百姓做些事情。
當然,我要說,我們雖然之前是不錯的同學,但是他後來仕途上升,已經不聯係了。我這個分析,也是根據媒體和公開的一些信息。
仔細分析,在習李這個體係當中,和以前幾任書記總理的搭檔很不一樣,因為習是非常極權的,權力很大。一開始他就成立了幾個小組,把國務院架空了,李克強就沒法做事情了。
在中國共產黨體係中,外人是不能參與,但內部是有討論的。中國政治體係中,原來總書記和總理各自有分工,有一定的製衡,這是大家不成文的規定。但習近平一上來,大權獨攬,把這個製衡打破了。
在這十年裏,李克強沒有什麽實權,處處掣肘,而且,他也是謹小慎微。做不了什麽事情。
到現在,人們討論李克強的政績,其實就是那幾句話而已。一句話是,他說,中國現在有六億人收入在一千元以下——這不是政績,這是句實話。還有就是,人在做,天在看、長江黃河的水不能倒流,但這就是他的政績了?
當然,這幾句話特別得民心,這也是我特別佩服李克強的地方,他想事情想得非常清楚,這幾句話他絕對不是隨口說出來的,是他經過思考,慎重說出來的話。
李少民在去年的漫畫作品,描述李克強與習近平在疫情期的不同態度。
照片:RADIO-CANADA / 李少民教授提供
中國的改革派: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麽嗎?
李少民:李克強之死還是令我很感慨,李克強恐怕自己都沒有料到,中國會變成這樣的製度。沒有想到,現在幾乎是一覺睡醒,回到了改革前。
中國就是個大監獄,活著都不敢說話,所以,李克強現在真是自由了。這是很大的一個曆史事件,李克強用他的生命讓老百姓去想這個製度,這可能是他最大的貢獻,比他十年總理的貢獻都大,很悲哀。
但關鍵在於,共產黨內部並沒有想明白,改革的目的是什麽。如果說,習近平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堅持共產黨永遠執政,堅持永遠一黨執政。他說不忘初心
,實際上指的是共產主義的初心,但共產主義這個詞他可能說不出口了,所以就說人類命運共同體
,就是要統治世界,包括私企,都要圍繞著黨的核心來工作,不然就把你踢出局。
那中國的所謂改革是什麽?共產黨改革派的目的是什麽?完全不清楚。
比如說,李克強的目的是什麽?他說了,要市場起作用政府小作用,那你看看西方社會,政府小市場大,你看看他敢不敢要,我看他不敢要。再比如說,要守法。那麽法能不能比黨大,法能不能獨立,能不能是一個國家最高的權力,任何其他勢力都在它之下?李克強這個學法律的人,我看他不能答應。那麽,你的目的是什麽?
所以,他講市場啊,要和西方搞好關係,這些模模糊糊的事情,老百姓很愛聽。
最終,李克強是一個堅決的忠誠的共產黨員,我們不要忘了這一點,如果誰違反了黨領導一切這個原則,黨會毫不留情把你拋棄。他知道這個原則,在這個原則下,可能他更人文一點,更自由化一點
所以,他這個長江黃河的水不會倒流,很好聽,但是改革已經完了,已經是一句空話了 —— 而且共產黨哪怕最保守的,也不會承認自己反改革的。
現在看到說,李克強的貢獻不是重要的,是否值得紀念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麽老百姓上街,上街要做什麽?或者是說,不是死去的有多麽好,而是活著的有多麽糟。
但我們還要記住,現在的共產黨也不一樣了,人群也不一樣了,比如說,現在有中產,有業主,而共產黨的控製手段也今非昔比,還有高科技,民眾非常難真正的上街了。
(李少民教授的YouTube頻道:介紹自己的暢銷作品《中國的舉國大公司崛起》(The Rise of China, Inc.)
父親李洪林的影響
李少民:我的父親李洪林,在中國1979年的思想解放運動上確實是起了先鋒作用的。他曾在《讀書》創刊號上發表的《讀書無禁區》,當時就像是在黑暗中亮了一個火花,讓大家討論。
他還寫過一篇《領袖與人民》,當中一句名言就是不是人民應該終於領袖,而是領袖應該終於人民
。
文革時期,遼寧的張誌新,就因為說領袖也可以批評,而被割喉槍斃了。人們就拿著這篇文章給她平反。我父親後來收過一摞這樣的信,他把信都轉給了鄧小平,鄧小平轉給了胡耀邦。胡耀邦雷利風行,有兩百多因惡毒攻擊領袖罪
的人,後來得到了平反。
李克強也是很崇拜我父親的。1985年,我回國,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李克強。我們一起吃飯聊天,他第一句話就說,你爸爸不得了,大鬧中宣部。
這是因為,胡耀邦把我父親升為中宣部的理論局局長,胡耀邦後來升任黨總書記,中宣部來了保守派的鄧力群,鄧力群一來就整肅我父親,我父親和鄧力群據理力爭,就成了這個傳聞。
我想,我小時候,就是受到這些影響了。而且,我感覺,我肯定不是當官的,也當不了。
到了2002年,我在國內曾經被捕,罪名是危害國家安全。我估計是和我曾經寫過支持台灣的文章有關係。我被關了五個月之後,因為國際輿論很大,獲釋。
不過,近年來,我覺得,還是要說話。我看那本書《紅色輪盤》。在扉頁上,他引用了範仲淹的一句話: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這句話給我很大的震撼,我們這代人,你想,李克強比我大一歲,他已經走了,我們也老了,一輩子都不敢說話兒,活著多沒勁。而且,我已經在一個自由的世界了,為什麽還要自我審查?當然,我說的話,主要還是體現在我的研究上,根據事實,還是要說話。
尚未進入北大的李少民與父親李洪林。
照片:RADIO-CANADA / 李少民提供
(本文僅代表嘉賓觀點,不代表本台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