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和美國必讀 |2023-03-15
《外交事務》雜誌刊文:講述了俄羅斯在理論上,本來有可能成為一個繁榮、富裕且不失全球地位的大國,但普京揮霍了機會。
自普京決定入侵烏克蘭以來的12個月裏,戰爭已經成為俄羅斯麵臨的一場不斷加速的災難。
盡管烏克蘭人是克裏姆林宮無端侵略的主要受害者,但這場戰爭已經導致數十萬名俄羅斯士兵死亡或受傷。前所未有的西方製裁擠壓了俄羅斯經濟,數十萬俄國高技能工人逃往海外。
然而,對於俄羅斯而言,這場戰爭最大的長期代價。可能在於永久關閉了俄羅斯在21世紀的世界秩序中,占據一席和平繁榮地位的承諾。
目前俄羅斯外交政策的軌跡並非命中注定,並且曾有許多機會讓克裏姆林宮采取不同方式行事。在過去20年中,即便在2014年非法吞並克裏米亞之後,俄羅斯仍然有一個曆史性的開放機遇,在國際體係中建立一個新的、充滿活力的位置。
當普京於2000年5月正式就任總統時,俄羅斯正進入一個比其曆史上任何其他時刻,無論是就內部還是外部而言,都更具可能性的時期。
從內部來看,蘇聯解體和混亂不堪的90年代,使得俄羅斯走向了崛起中的、影響力強大的民族國家。盡管在車臣發生了可怕的戰爭,但在本世紀初俄羅斯社會基本上保持了穩定並且在和平狀態下運轉;之前的計劃經濟已被適應性強的市場經濟所替換。
之後大約從2003年左右開始,俄羅斯走了大運。
美國入侵伊拉克加上中國經濟的壯觀增長,導致全球大宗商品價格急劇上漲。克裏姆林宮的金庫突然湧入來自石油、天然氣、金屬、化肥和其他產品在全球市場銷售所得到的收益。這筆意外之財使俄羅斯能夠迅速償還其外債,並在普京第一任總統任期內將其GDP幾乎翻倍。
盡管腐敗日益嚴重,但大多數普通俄羅斯人發現他們的收入正在增加。與他們過去動蕩不安的帝國和蘇聯相比,21世紀頭十年中,俄羅斯人從未如此富裕和自由。憑借這些強有力的經濟和政治基礎,俄羅斯有望成為東西方之間的全球強國,它能受益於與歐洲和亞洲兩者的同時聯係,並專注於內部發展。
現在,普京已經揮霍了所有這些機會。
普京穩步積累起來的權力,把根植於客觀分析和機構協商的強有力外交決策過程,轉化為了越來越個人化的過程。因此,普京及其內部圈子開始對來自西方的所謂軍事威脅產生日益加劇的偏執,並且他們所做出的決策沒有接受必要的智識和製度審查。
最終,這樣的情況導致了俄國陷入烏克蘭戰爭等戰略和道德災難。
明亮而自信的早晨
1999年底普京上台時,外部地緣政治環境比現代曆史上幾乎任何時期都更有利於俄羅斯:當時沒有鄰國或大國對俄羅斯的安全構成嚴重威脅;蘇聯解體也沒有引發類似於導致不可避免衝突的領土爭端問題。在2014年非法吞並克裏米亞之前,莫斯科似乎對其邊界感到滿意,其中包括與烏克蘭的邊界。
冷戰結束了,美國將俄羅斯視為一個正在衰落、不再對自身及盟友構成威脅的大國,並試圖支持俄羅斯向市場經濟過渡。外資和技術幫助俄羅斯經濟現代化,並愈合了俄羅斯在20世紀90年代初采用新經濟體製所造成陣痛所留下的傷口;許多歐洲國家熱情地購買了俄羅斯商品出口產品。
莫斯科與德國以及其他主要歐洲國家,如法國、意大利和英國的關係達到了曆史性的高峰。在東歐,蘇聯遺留下來的經濟分工協作和普通人之間的關係,使得俄羅斯與波蘭、捷克以及新獨立的波羅的海三國等地保持著聯係。
20世紀90年代和2000年代連續發生的北約和歐盟擴張,促使俄羅斯的西部鄰國更加繁榮安全,因此不再擔心俄羅斯複仇主義可能會帶來的威脅,並為務實互利合作開辟了道路,這種動態在2000年代大部分時間都持續存在。
在這些年月裏,俄羅斯和歐盟討論了加強貿易以及經濟和能源方麵的聯係。盡管歐盟沒有邀請俄羅斯加入歐盟,但也確實提出了協調貿易規定,以及消除了限製莫斯科與布魯塞爾之間聯係的許多障礙。
日本(專題)和韓國也有意幫助俄羅斯,把位於廣袤的西伯利亞的豐富油氣資源引入國際市場。反過來,在同這兩個技術先進、民主化程度高且快速現代化亞洲國家建立聯係時,俄羅斯也有機會挖掘亞太地區正在迅速現代化潛力。
莫斯科曆史上首次能夠向歐洲和亞洲兩地銷售商品,不僅多元化了貿易關係並開拓了新市場,同時還從西方和東方獲取資金和技術。
最後,在全球南方,俄羅斯還保持了與許多發展中國家在蘇聯時期建立起的聯係。這些關係使得俄羅斯能夠持其蘇聯時代產業,特別是其國防部門和民用核電部門。比如:通過與印度(專題)和越南等國簽訂合同,轉化為支持國內製造業的收入。
黑暗而不必要的轉變
在這種特別有利的背景下,俄羅斯有機會追求一種完全不同於當前現實中所采取的外交政策。
在曆史上,俄國第一次不需要把大量寶貴資源,花費在捍衛自己免受外部威脅或爭奪全球霸權上。隨著冷戰結束,俄羅斯似乎已經退出了尋求全球主導地位的博弈。
俄羅斯本可以將外交政策集中於一個目標:通過經濟增長將俄羅斯人民的繁榮富裕最大化,並以相對較小的成本保證國家安全。
鑒於俄羅斯當時擁有著良好的經濟和安全關係,俄羅斯本可以演變成一個類似加拿大(專題)的經濟體,並且還在聯合國安理會擁有永久席位,擁有大量核武器並具備地緣政治中立性。
簡言之,俄羅斯已具備成為21世紀重要強國所需的一切,那將是一個能夠幫助解決世界緊迫問題的國家,一個繁榮自信、安全可靠的國家。
讚助信息
這種基於中立的善意地緣政治利己主義,比明顯的替代方案更加務實和現實。畢竟,一些俄羅斯改革者在1990年代和21世紀初期夢想著俄羅斯融入歐洲和跨大西洋聯盟(如歐盟和北約),那會是徒勞無功的。
俄羅斯太大了,不容易被輕易吸收到歐盟內部:俄國會打破聯盟內部脆弱的政治平衡。對於北約來說,俄羅斯甚至更不可能成為候選國家,因為北約是由華盛頓主導並服從美國外交議程的軍事聯盟——即使是在俄國與西方的蜜月期,也未必與莫斯科的利益相符。
無論如何,與大多數歐洲國家不同,俄羅斯並不需要美國提供保證才能感到安全。然而同樣的邏輯,也就是同一枚硬幣的另一麵是:北約向俄羅斯門口擴張並沒有對俄羅斯安全構成可信的威脅,尤其是考慮到莫斯科擁有龐大核武庫和實力雄厚的常規軍隊。
處於歐盟和北約之外,並不會妨礙建設市場經濟、實現繁榮的體製,如果俄羅斯精英階層及其民眾真正想要這樣一個體製的話。本世紀初的幾年裏,俄羅斯領導層掌握了實現這些成功所需的一切籌碼。
如果俄羅斯走上了與東西方建立更緊密聯係的道路,俄羅斯將有許多機會在世界上加強其地位。俄羅斯政府可以把對美國發起的伊拉克戰爭,缺乏公開反思的批評留給國際關係專家和評論員,而不是直接攻擊美國。
此外,如果俄羅斯沒有在2008年單方麵承認阿布哈茲和南奧塞梯分裂主義地區的獨立,並於2014年吞並克裏米亞,接著又挑起烏克蘭頓巴斯地區的戰爭,那麽俄羅斯對尊重聯合國憲章的各種呼籲,將被全世界更認真地接受。
俄羅斯本可以進行一些反省,並找到治愈其鄰國曆史創傷的辦法。這一方法可以通過凸顯一項事實:俄羅斯民族自己為結束蘇聯政權做出了決定性的貢獻;作為繼任者,當代俄羅斯可以承認沙俄帝國和蘇聯所犯下的錯誤;開放檔案並討論其曆史中的黑暗一頁來完成這一任務。
此外,如果俄羅斯保持對東西方世界友好,就可以保持靈活和務實。
俄羅斯政府還可以與中西方全球供應商合作開發5G等尖端技術,並同時努力提高國內生產水平,在國際供應鏈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憑借其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身份、吸收二氧化碳的廣闊森林以及生產氫等清潔燃料所需自然資源,俄羅斯本可以在全球應對氣候變化問題上發揮領導作用。
通往烏戰之路
那麽,為什麽俄羅斯沒有選擇這條道路?
盡管普京在他的第一任期內的外交政策大體上是務實的,並且基本符合這個框架,但自2003年以來,克裏姆林宮的方向越來越集中於複仇主義和對美國的敵意。
俄羅斯與奧巴馬政府的關係重啟時期,即:2009年至2011年間梅德韋傑夫總統任期,是一個短暫而明亮的時刻,在此期間美國和俄羅斯設法就多種問題找到了共同點:從軍備控製、伊朗核計劃到俄羅斯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及建立新技術夥伴關係。
但隨著普京在2012年重新當選總統,這種和解迅速結束。
由於西方幹預利比亞內戰還有支持阿拉伯起義,使得普京感到了背叛。他變得越來越固執地認為,美國試圖推動俄羅斯政權更替。這種偏執情緒在2011年底莫斯科爆發抗議後達到了高峰,當時俄羅斯的國家杜馬選舉中出現了大量舞弊。
他對烏克蘭“歐洲廣場”抗議活動的過度反應,導致了莫斯科決定吞並克裏米亞並引發頓巴戰爭。在2014年之後幾年裏,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處於下滑狀態,盡管當時還有機會讓俄羅斯收手,並重建其與西方的關係。
盡管麵臨重大的製裁壓力,但莫斯科仍然與歐洲保持著重要的能源聯係,並繼續在核外交中發揮建設性作用。然而再次出現機會時,普京選擇了一條更黑暗的道路,在2022年2月全麵入侵烏克蘭。
俄羅斯錯失機遇的主要原因在於:普京和俄國精英在過去二十年所做出的選擇,以及這些選擇與俄羅斯內政之間的直接聯係。
對美國的擔憂,加劇了普京對西方日益增長的懷疑和敵意。將俄羅斯繁榮建立在國家控製下的采掘業而非建立在法治基礎上多元化經濟中,也是一個決定性選擇,這使得俄羅斯走上了當前的道路。
過去十年裏,普京及其核心團隊逐漸壓製了社會和精英們關於新型、更開放的俄羅斯國家討論,並用宣傳和對昔日帝國的懷舊情緒取代了這些討論。這一情緒在蘇聯解體後造成創傷後,在俄羅斯社會落地生根。
為了定義自身是21世紀的大國,俄羅斯采取了蘇聯與美國進行冷戰對峙的現代版:隻有通過控製更多領土、挑釁西方並反對西方安全聯盟來聲張其在世界上的權力。相比可能存在的俄羅斯相比,此種做法所產生的反差再怎樣高估都不為過。
俄羅斯政府本可以提供一個安全穩定、具有高度戰略自主性並實現包容性經濟增長願景,從而達到挪威級別的財富水平、日本級別的預期壽命,並能夠在應對氣候變化問題還有下一步太空探索發展中,作為引領力量之一,在科學技術方麵處於領先地位。
但是這樣一個願景除了完全不符合俄羅斯戰略文化外,還需要強有力的國家機構和有效的分權製衡,兩者都長期被普京及其圈子視為令人憎惡之物。
普京迷戀將俄羅斯重塑為19世紀風格的大國,並對北約擴張持警惕態度,這成為他爭奪前蘇聯領土範圍內主導權的基石,而這一點就始於烏克蘭。
烏克蘭是俄羅斯之外最大、最有影響力的前蘇聯加盟共和國之一。除了普京認為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和白俄羅斯人是“同一個民族”之外,正如他在2021年發表的一篇文章中所聲稱的那樣,俄羅斯和烏克蘭具有曆史上的統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