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來讀去，還是來讀《紅樓夢》吧（十七）
“鳳姐也起身告辭，和寶玉攜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廳前，見燈火輝煌，眾小廝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因趁著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有好差使派了別人，這樣黑更半夜送人就派我，沒良心的忘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起一隻腿，比你的頭還高些。二十年頭裏的焦大太爺眼裏有誰?別說你們這一把子的*****們！”正罵得興頭上，賈蓉送鳳姐的車出來。眾人喝他不住，賈蓉忍不住便罵了幾句，叫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今天再問他還尋死不尋死！”那焦大那裏有賈蓉在眼裏?反大叫起來，趕著賈蓉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
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作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再說別的，咱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鳳姐在車上和賈蓉說：“還不早些打發了沒王法的東西!留在家裏，豈不是害?親友知道，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規矩都沒有？”賈蓉答應了“是”。
眾人見他太撒野，隻得上來了幾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裏去。焦大益發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要往祠堂裏哭太爺去，那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麽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眾小廝見說出來的話有天沒日的，唬得魂飛魄喪，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議：寧國公賈，打仗有功。政府也不虧待他，使有寧國府；焦大，救主子有功，賈家也不虧待他，養他一輩子；幾代人都買賬，不可謂不厚道。這是中國人文的天花板。曹雪芹的人世道德感悟至此到頂了。紅樓夢，儒林外史，三言兩拍等，都是這個天花板下的人文內卷。
知恩圖報和血親複仇，是一個水平上的道德。在邏輯上不能自恰，在經驗上卻“沒有話說”。這是低素質民族的道德特征：對經驗之外的，繞不過來。
華盛頓不再連任，中國人稱“高風亮節”，這是理解力不夠還硬要發聲評論，是自己的人格人品露怯。任期製的理論根據是對權力的理性認知，諸如“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敗”之類。這在中國人的腦袋之外。中國人能想得過來的是根據經驗產生的終身製，和也是由經驗產生的取消終身製。
911時，雙子座逃生的人，排隊而行。因為“這樣最快”。這，和中國人文的距離豈止國際？
中國的男人，活過五十的，誰不是焦大，或a part of焦大？中國的女人，活過絕經的，多少都有點祥林嫂兮兮的。為什麽？
魯迅的“去異地，找異人，過別樣的日子”，則是被這天花板壓得喘不過氣來，潤了。
二
曹雪芹寫得很設計，一讀就知道這是拍電影，鏡頭跟著周瑞家的走。
曹雪芹想寫出一個社會全景。除了寫寶玉是平視，其它都是俯視。所以，讀起來感覺文筆很冷，一副看客的樣子。但這態度又超不出所謂瀟灑和超脫，所以最終還是回到內卷。中國文學長期處於低水平的審美，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一直在一個封閉的人文內看人世。
寶姑娘說藥的配方之巧和焦大破口大罵寧國府上上下下，是這一回中的重頭戲。寶姑娘，是文化人；焦大，是泥腿子。配方之巧，是說中國文化；破口大罵，是說中國社會。應當說，這是個人文水平很低的社會景象。胡平說，你的周遭，就是你的命運。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中，中國人的人品，人格，人生的品質普遍不高，真的沒什麽可說的。
坑著頭，隻讀紅樓夢，般般都好。打開希臘神話，聖經，人間喜劇，飄，紅樓夢就顯得小樣了。這也像讀魯迅，他是中國魂。一出中國境，真的，寧看咖啡廳裏的小姐姐出乎意料的明朗和舒展，也不願再去回憶《傷逝》裏的子君和阿隨玩得快活。
三
讀曹雪芹的紅樓夢。讀《紅樓夢》。和大家一起讀《紅樓夢》。自己讀《紅樓夢》。讀自己的《紅樓夢》。
紅樓夢有道好，好多地方寫著寫著，忘了是寫給別人看的。像王熙鳳見到秦鍾，就笑寶玉被“比下去了”，筆者的自得樣，像看得到。寫焦大罵爬灰，也很能讓人覺著作者在過罵人的癮。文章寫到這裏，就純個人了。
一千個人讀出一千個漢姆雷特，是因為沙士比亞隻想著寫自己的漢姆雷特。讀出自己的漢姆雷特，是為了遠離漢姆雷特。“莎學”“紅學”，幹嘛呢？
秦可????，就是讀得像寡婦；那女孩怎麽也不覺得是周瑞的女兒。願意這樣對不上號的自己讀自己的。不接受寶釵說巧藥引是在賣弄炫耀，更願意以為是曹雪芹在戳中醫的痛處。不按照曹雪芹的安排讀《紅樓夢》，和自己親和的這姐那妹私聊，背後跟林黛玉說點賈寶玉的花花腸子…… 比寫《紅樓夢續》，有意思多了。
讀紅樓夢，想點自己的事情，想想自己，要不然呢？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