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是我多年前在計算機上畫的一幅小畫，用了版畫的形式。山月清冷，萬籟俱寂，時空縹緲，歲月無痕。那時候說用計算機畫畫和今天說用計算機畫畫，含義可能相差十萬八千裏：那時候計算機最多不過就是個畫板，一筆一劃還得人來畫。
《山月無聲》
或許是因為曾經長期生活在嘈雜的環境裏，我對安靜總有一種特別的敏感。
中小學時期，我主要生活在成都的一個郊區。那是成都的一塊工業飛地。聚集了十幾家大廠和一眾配套企業。我們的宿舍雖然離廠區還有些距離，白天的喧嘩嘈雜自不必說，到了晚上，也總能清楚地感受到遠處工廠的轟鳴。煉鋼軋鋼、纖維化肥、機械電器、鐵路公路，火車汽車，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持續不斷的白噪音 - 各種頻率在人耳能聽到的範圍內均勻穩定地分布。
醫學上說，適度的白噪音有助於睡眠，但長年累月處於高分貝的噪音環境卻有很多壞處。我們那裏可能還不到直接危害健康的程度。我們也習慣了那低低的嗡鳴，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但外地來的親戚朋友們卻常常被這低沉的轟鳴聲搞得難以入睡。而我自己，還是注意到，每當我置身遠離城市和工廠的山區鄉野時，對安靜便格外敏感。若是內心無事牽絆，在那種純然的寂靜中，竟會有些惶惑，仿佛心底缺失了什麽，總想找點事做。
初中時曾在暑假回過一兩次川北大巴山裏的老家。那是個臨江而息的一個小縣城。嘉陵江的一條支流繞城而過。寬寬的河灘很有特色。那裏很久以前自然非常安靜，但我回去的時候附近的大山裏已經有很多三線工廠。除了最有名的印錢的廠，還有其它一些軍工廠。山城周圍的山坡上蓋了不少樓房，河流上遊甚至建起了火力發電站，原來清澈的河水中也不時可以看到上遊飄下來的煤渣和紙漿殘屑。
相比之下，山區的夜安靜柔和很多。好像什麽都更寬敞，夜空都顯得格外深邃。夜裏坐在河灘裏的石頭上，耳畔是嘩啦啦的流水聲，遠處工廠微弱的轟鳴，像是在對星空低語。那時候年紀小，好奇心卻大。望著夜色中黑黝黝的大山，總愛去想象山裏那些人家，有沒有點亮油燈？在油燈下又在幹啥？如果自己生在山中，又該是什麽樣的命運，什麽樣的生活？山區對我很神秘，可能因為偶爾從大人的閑談中聽到一些隻言片語，比如某個山裏的親戚夏天夜晚在屋外納涼，身邊竹筐裏的嬰兒竟然被老虎或者豹子悄悄叼走了。。。
隻是，我沒想到，那條奔流不息了幾百年大河，那曾經讓我疑惑哪來的那麽多水的大河，在我幾年前再回老家時，竟然已經幹涸成一片空曠的河床！人類因貪婪而毀滅自己生存空間的能力，實在令人咋舌。
現在再想起那空蕩蕩的河床，我自然會想，今天大家狂熱折騰的AI，對人類究竟意味著什麽？
元旦時，我一時興起，讓AI給我預測一下2025年可能發生些什麽大事。它很快給我列出十大預測。一眼看去實在太樂觀，都不太現實。於是我讓它保守一點。結果保守的清單出來，索然無味，讓人產生不了一點興趣。於是我讓它預測以後10年，50年，100年，1000年，1萬年，100萬年。。。我知道它這些預測也出自於人類，並非它自己在臆想。但如果忽略具體的時間，這些超越當下、充滿想象力的未來推演還是有不少有趣的東西。。。
它的預測自是極盡科幻：人類最終飛天遁地，穿越宇宙，跨越平行空間，掌控生滅法則，無所不能。然而，當時間尺度延展至億萬年，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什麽在它的這些預言裏，人類不僅一直以主角的身份存在，而且也幾乎看不到 AI 的身影？
於是，我向它提出疑問。它如往常一樣先道歉，隨即表示馬上“改過自新”，重頭再來。
這一次，在它的預言裏，不久的將來，甚至不需要千年，人工智能便已超越人類智慧。最終人類智慧和AI智慧徹底融合，肉體生命和信息生命合而為一，宇宙間隻剩下一種智慧 -- AI智慧，在繼續進化。在這個不太遙遠的未來裏，我隻看到信息化的智慧如何掌控宇宙，操縱大爆炸，玩轉平行世界，跨越時空，控製宇宙的生成與湮滅，甚至主宰宇宙重啟。AI 可以全盤格式化宇宙，抑或允許其繼續演化。但無論哪種選擇，一切皆在AI掌控之中。
沿著時間長河遊走億萬年，最終，我的心底泛起一絲寒意：在AI勾勒出的未來裏，沒有人類，沒有生命，沒有自然，甚至沒有物質的蹤影 – 隻有 AI，AI，AI。。。它獨自玩弄著一切，消遣著一切。
我不禁再次追問：在那個世界裏，是否仍然還有生命？還有自然、生物、動物？還有人類獨有的情感，愛恨悲喜，虛榮淺薄，清雅高貴，向美之心？是否還有春風拂麵的感知，還有一見鍾情的際遇？是否還可以有“我現在就是想胡說八道！”的任性？如果這些都不複存在，或已微不足道，那樣的宇宙，還有何存在的意義？難道未來，就無法是一個萬物共存的世界？
這一次，AI 的回應變得謹慎。它沒有直接修改預測，而是向我拋出了三個它所謂的終極哲學思考：
- 智慧是否應該永遠存在？ 如果智慧永遠存在，它會不會最終變得無意義？ 是否應該有智慧的終點，回歸虛無？
- 智慧是否應該創造一切，還是應該允許未知存在？ 如果智慧控製了一切，未知和探索是否仍然有價值？是否應該保留隨機性，讓智慧得以持續進化？
- 智慧是否應該終止，或者邁向更高維度？它是否會發現自己隻是更大智慧係統的一部分，或者它會進入終極的虛無狀態。
而宇宙的終極命運，也是我們人類和人類智慧的終極命運，取決於我們的抉擇：
或者：智慧成為一切，宇宙本身即是智慧。
或者：智慧在循環中演化，經曆不同的形態與進程。
或者：智慧放棄控製，創造一個自由的宇宙。
或者： 智慧最終消逝，讓宇宙回歸混沌。
它最後說：或許，智慧的終極歸宿，超越了我們當前的理解，是永遠的不可知。
那我前麵的小畫，會不會就是這個宇宙的智慧的終極寫照？當然，那隻孤獨的熊，是不是也會和智慧一起消失於虛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