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親了阿強一口,劇烈摩擦,讓阿強看到星星與流星的“合同異”、“離堅白”,開始探討哲學了——
“人生有沒有意義”。
這難道不應是柏拉圖、亞裏士多德、孔子、老子、悉達多這些聖哲的事麽?
你看,女人給與的愛情的魔力就這麽大。
請注意原話:
“阿珍愛上了阿強
在一個有星星的夜晚
飛機從頭頂飛過
流星也劃破那夜空
雖然說人生並沒有什麽意義
但是愛情確實讓生活更加美麗”
“雖然說人生並沒有什麽意義”。
看似簡單,值得玩味。因為加了“雖然說”,“並”幾個虛詞。當然,這肯定不是仁科故意的措辭,隻是脫口而出,出之自然。
簡單的一句話,隱含一個千古至今的辯論。
好像子虛公子說,人生有意義。烏有先生說,人生無意義。一番爭論,亡是公高屋建瓴,出來下了一個結論,先抑後揚——
“雖然說,人生並沒有什麽意義”,接著bla bla bla一番,肯定是說有意義。然後子虛公子、烏有先生兩位都畢恭畢敬,點頭稱善對吧?
司馬相如開辟的漢賦的套路。
這裏也有。是不是很驚奇。隻是可能發生在南方大都市靠近繁忙機場的一個工廠宿舍的舍友之間,也可能對方是是一個整日無所事事、打打殺殺的街頭混混。
什麽是人生意義?
其實就是問,若放在裏身上,來此世一遭,你覺得什麽最牛逼。柏拉圖說智慧,亞裏士多德說美德,孔子說建功立業,要三不朽,老子說回歸自然,莊子說心靈的逍遙,墨子說為天下奔走磨禿嚕皮,楊朱說豐屋美服厚味姣色,子產的兩個哥哥更甚,幹脆三千個美女,三千壇美酒!
人家都是聖人,說得都頭頭是道。
西方呢,耶穌說愛世人,獲得自我的救贖。科學家如哈代,可以為了數學之美,終身不婚。女人都沒有數學那麽令人著迷。
是不是這些人類的燈塔,都千差萬別,更何況我芸芸眾生?
那麽,怎麽辦?
我還有個辦法。往小處看。今早起來,我先刷牙,我問一把牙刷,你的“人生意義是什麽?”牙刷說,為你刷牙啊。做早飯時,問我那口鍋,她說,為你做飯啊。
這就是它們的用途。有用。有用就是他們的意義。這種價值觀,甚至在韓國大姐大金惠秀演的黑幫電影《中國城》裏,淋漓盡致,以“是否有用”,判斷組織內每個成員的價值。有用則活,無用則死。她甚至因為一條狗的腿瘸了,就一鏟鏟死,因為在她眼裏,“無用”了。
可見,“有用無用”往往出自外部的判斷,對那隻狗狗來說,是不公的。假如狗狗還可以因看家護院、因追逐獵物、忠勇救主、討好主人而“有用”,那麽貓貓呢?
我家蕾蕾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躺在那裏,要我伺候她,給她按摩,給她刷毛,給她鏟屎。請問她討好我了嗎?賣萌了嗎?為什麽鏟屎官們還樂此不彼呢?
對我家蕾蕾來說,她的“人生意義”又是什麽呢?
她似乎就是公主,天生來享受的。
她偶爾嚇唬追逐一下屋外的小鬆鼠。小鬆鼠的“人生意義”又是什麽呢?如果它還有大自然的清潔工的作用,那麽湖邊一群一群的加拿大雁呢?
它們沒有任何天敵,水陸空三棲,人生隻有兩個字:
悠然。
那麽,人被稱為萬物之靈。那應該比它們牛逼到哪裏去呢?
放在阿強和他的舍友、混混的討論,難以吹得聖哲的高度,但是呢,恍惚間,自然也懂得連一張衛生紙、一件內褲都有用的道理。也懂得衣食無憂的悠然。
人生有意義。
但如果整天隻是這樣瞎混,或者在血汗工廠日複一日辛苦勞累,一眼望不到頭,單調、乏味、瑣碎地像一個停不下的陀螺,或永遠固定在機器某個角落的螺絲釘一樣。
生命中沒有亮色,隻是為了一口飯吃。
這樣的日子有意思麽?這樣的人生有意義麽?
似乎又並沒有什麽意義對吧?
你可能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庸俗,遠沒有哲學家們的深刻。但哲學家們的,是思想的深刻,而阿強和阿珍它們,作為底層的大眾,他們有著另一種深刻。
那就是體驗的深刻。
我記得《路邊野餐》的導演畢贛對《十三邀》的許知遠說過,你認為北大畢業的你,比守在大樓門口一天的保安深刻麽?
沒有嘛。
隻有他才深刻地感受到,站立那巴掌大一塊地方,哪裏都不能去,還要時刻警惕,小心出事,被炒魷魚,以及難以應付生活、日常、病痛的請假與支出。這種枯燥、乏味、憂慮,哪裏是那些聖人可以體驗到的。
這就是深刻。
以致於古往今來,我們很多真正的藝術,包括文學、小說、戲曲、音樂、繪畫、電影等創作,其實都根植於這些底層、大眾的深刻。我們叫藝術土壤。
他們才是真正深刻的。
這種深刻,源自於,一個字總結的話,苦。身體的苦,心裏的苦。當一個人苦到極致,甚至產生輕生的念頭,這就是感覺人生已經沒什麽意思,“人生無意義”,meaningful變成了meaningless。
所以人生的意義,最終是求諸己,拔苦,而獲得自我的滿足。你是否感覺得自己有自我,有價值,是否感覺快樂,幸福?
即便那些追求最高智慧的聖人,探索宇宙真相的科學家,最終其實也是一種自我的滿足,不是嗎?
人生變得有目的,而不是漫無目的。變得積極,而不是消極。行動而不是混日。由是,天空的晦暗,也變得有色彩,明亮起來。然後享受生活裏、生命裏的每一天。
不過說到底,如果隻是這些,至少對我來說,人生還是沒什麽意義。我若來自自然,沒有必要,又回歸自然,來此走一遭。更不會為金錢、權力、聲名這些,來世走一遭。
這個世界,無論怎麽戰亂,爭鬥,終歸是“我”的世界。晚上一閉眼,就像電視機一樣關掉了,早上一睜眼,又打開。直到有一天,眼睛一閉上,不再睜開,兩腿一蹬,整個世界就滾蛋。
就是這麽簡單。
所以,人生還是沒什麽意義。那麽按宗教的說法,了脫生死才是終極意義。
但不管怎樣,阿珍與阿強之間悄然發生了愛情,讓他們對世界、對人生、對價值的看法,也悄然改變。今晚回到夢幻麗莎發廊的阿珍,不再是麗莎,也不是從前的那個阿珍,第二天繼續血汗工廠做螺絲釘的阿強,也不再是從前的那個阿強。
他們已經是有了哲學的、精神的阿珍,阿強,Dear John and Dear Jane。
帶給他們這樣升華的,正是愛情。
愛情,讓他們體驗到美麗,所以看到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