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就是Dear Jane,阿強就是Dear John,很親切很平凡,沒有什麽土不土的。南方人喜歡在人名前加那個“阿”,就是親愛的Dear的意思。
我也被叫了好多年,滿真摯的感覺。但如果你足夠傻,的確有戲謔的成分,那也不過是童年、少年的玩笑,另一種親切。
阿珍突然親了阿強一口,阿強被突如其來的幸福包裹,看到了星星,美麗動人,亦真亦幻,這個時候本應相擁入懷,做那些最馳魂奪魄的事,為什麽一下——
飛機從頭頂飛過?
“阿珍愛上了阿強
在一個有星星的夜晚
飛機從頭頂飛過
流星也劃破那夜空
雖然說人生並沒有什麽意義
但是愛情確實讓生活更加美麗”
最浪漫的時刻,幹飛機什麽事?
已經沒有再打飛機了嘛。
首先,我們夜晚抬頭遙望星空,你沒有錯覺,把一架即將降落的飛機,誤認為一顆星星。一開始比較遠,像星星一樣一閃一閃,然後你發現它在緩緩移動,越來越快,越來越近?
阿珍入阿強的懷,他們誤認的星星,還不是從天上飛過,而是從“頭頂”飛過?
這就交代了故事發生的地點。在繁忙的大都市區。
也許在機場附近的工廠區宿舍頂樓上,也許在接近機場的海灘邊,可以看到飛機降落。
“結論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阿珍和阿強剛才那一刻,處在一個心遠的狀態。並不是要像陶潛那樣,一生都心遠,平凡如阿珍和阿強著,墮入愛河的那一分那一妙,心遠就可以了。
那一分,那一秒,飛機破空而來,一開始都是無聲的,到得頭頂,才把你從恍惚和遐想中拉回到現實中來。
阿珍和阿強剛才就陷入遐想了。星星和飛機,都屬於童年的記憶。
小時候玩紙飛機,無非是羨慕那在天空的自由翱翔罷了。連早在先秦莊子北冥之鯤化而為鵬的逍遙遊,承載的也是人類這樣的夢想。誰不羨慕“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飛機,也差不多代表人類科技的最高文明,對普通人來說,不是太空龍飛船,也不是量子計算機。《末代皇帝》裏,當一架飛機,從紫禁城之巔劃過,那些麵對小皇帝三跪九叩的奴才,都突然發覺自己荒唐可笑了。
所以飛機,代表著夢想,既是人類的夢想,也是阿珍、阿強等市井、小鎮、鄉村小屁孩的夢想。
也許,他們小時候就在街坊上看過,追逐過。
對於我,小時候根本就沒見過飛機,連火車都沒見過。賈樟柯的《站台》裏,那幾位“八十年代的新一輩”,見了火車,還興奮地奔跑。
我們小時候是跟著拖拉機奔跑。偶爾有一輛客車顛簸經過,那就是來自山外的夢想了。
人年輕的時候,不管在那裏,不管什麽人,即便Dear Jane和Dear John,他/她總覺得自己與別人不一樣。我是有追求的,我是遲早一天會離開這裏的。
所以我出來了,阿珍出來了,阿強也追著阿珍出來了。這是夢想的好處。我小時候的夢想,還是做一名飛行員呢。沒見過飛機,卻想做飛行員,我也不知道這個奇怪的想法怎麽來的。
但是出來了以後呢?
經過一番折騰,卻發現夢想近似指尖的星星,其實遙不可及。阿強從宿舍頂樓看去,一片晦暗的工廠,又要繼續日複一日的血汗勞作,阿珍望著迤邐的海灘,想到了自己呆的夢幻麗莎發廊,這短暫的快樂的一天,才是真正的夢幻對吧,再過一會兒,從哪裏來,她又要回到哪裏去。
現實。殘酷的現實。
所謂的愛情與麵包。
阿珍想要一個富足的生活。阿強想要能給阿珍一個富足的生活。
這個要求似不高,就像頭頂樹枝上的蘋果,你使勁跳一跳就可以摘到。但是努力之後,這個社會的大多數人,majority,卻做不到。他們就是大眾。
怎樣衡量一個富足而自由的生活?
無需紙醉金迷,揮金如土。隻要一張小小的機票。任何時候,你隻要想了,就可以買一張機票,飛過去。好像梁朝偉那般,突然去英國倫敦,到廣場上喂個鴿子再回來。
這很難嗎?
很難。
要麽沒有錢,要麽有錢沒時間,要麽有錢有時間脫不開身,有家人孩子甚至情感的羈絆。如果這些都不是問題,你還要有健康,有心境。如果這些你全都有,但生活在一個或戰亂或封閉或管控的社會,依然沒有這份自由和瀟灑。
所以我很羨慕古人年少時的遊學。處在人生最好的年紀,去最想去的地方,見那些最想見的人。所以有司馬相如的《美人賦》,到鄭衛之地的上宮、桑中。
想想都那麽香豔,那麽美。
回到現實。
對夢幻麗莎發廊裏的阿珍,和機場附近工廠區的阿強,這樣一張機票,卻難倒了英雄漢。阿珍和阿強追逐夢想出來,最後發現,所謂的夢想,不過是能給阿珍想去哪兒的時候,買得起一張機票。
就這麽直白簡單。
想想每年春運的回鄉大軍。多少追著飛機出來的少年,卻舍不得、沒坐過一次飛機。飛機依然是他們的夢。
阿珍要堅持嗎?
阿強要放棄嗎?
阿珍會返樸嗎?
阿強會出奇嗎?
這就是“飛機從頭頂飛過”,帶給我們的寓意。好像近,又那麽遠。每次努力拚一下,運氣好似乎就能抓到,但總欠缺那麽一下。
是繼續還是不繼續?
人們給這取了兩個好聽的名字——
前者叫Fate,後者叫Desti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