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品誥婦到民國女傑》 第九章 新族長的殺威棒

第九章  新族長的殺威棒

 

濃重的夜色被火把割裂開來,露出陰森肅穆的劉家祠堂。數十名拿著長矛大刀的族裏義兵把祠堂圍了一圈,一個個神情嚴肅,如臨大敵一般。劉耀德和馬青霞疑惑著走了進去,看這裏早已聚滿了族裏的男女老少,一個個也都是不苟言笑的樣子,隻聽得不知誰小聲嘀咕著,“他九叔,這是要幹啥呀?”

“誰知道,新族長上任,總得鬧點動靜吧。”

“看這架勢,三叔是要動真格的了!”

劉耀德兩人尋了空坐下,看旁邊恰是三嫂和秉德媳婦,馬青霞忙陪笑著打了招呼,三嫂卻沒理她,秉德媳婦嬉笑著說道:“喲,十一弟妹呀!從京城回來啦?我聽說這一趟風光得很哪!”

話音裏一股子酸味,馬青霞一愣,忙道:“說不上風光,就是耀德好顯擺……”

“還不風光哪?一撒手就是好幾十萬兩銀子,還要給豫西那邊挖河!我就不明白,那麽遠的地麵跟咱劉家有啥幹係啊!”

“哦,那個……那也是為了救濟難民,所以……”

秉德媳婦一撇嘴,衝著三嫂說道:“喲,三嫂,你瞅瞅,咱劉家可出了個活菩薩呀!”

三嫂聞聲瞅了馬青霞一眼,仍沒說話,馬青霞急道:“三嫂,你們這是……”

三嫂哼了一聲,道:“甭叫我三嫂,我可不是你三嫂!你們多有勢力啊,家裏有巡撫老爺,還有翰林老爺,每天守在皇上身邊,通著天呢,我們可夠不上啊!”

旁邊劉耀德再聽不過去,冷笑著道:“三嫂,你還真說對了,如今的老十一跟以前可不一樣,誰也甭想再欺負我了!”

三嫂紅了臉,急道:“誰欺負你了?你說清楚,誰欺負你了?!”

馬青霞連忙用眼神攔阻耀德,“耀德,你少說兩句!三嫂,別吵了,有啥話好好說。”

“老十一,你可真是翻臉不認人哪!別以為娶個巡撫家的閨女,就能反了天!哼!”

劉耀德還待反唇相譏,就見四哥劉樹德在秉德、欣德等人陪同下大搖大擺走了進來,人群漸漸安靜。劉樹德立到台階上,一臉威嚴地環視了眾人一圈,然後輕咳幾聲,開口說道:“劉氏族人們,今兒個把大夥兒召來,要宣布幾條新族規。耀德!”

劉耀德一愣,忙答應了一聲。劉樹德又喝道:“上來!”

眾族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劉耀德一下心虛起來,低頭去看馬青霞。馬青霞微笑著衝他點點頭,以為鼓勵。劉耀德這才大起膽子走了上去,故作輕鬆地說道:“啊,三哥,五哥,我剛從京城回來,捐了個四品官兒,正說要選個日子祭祖,把官銜記到祖譜上。”

劉樹德也不答話,隻歪歪腦袋,後麵秉德將一張紙遞了過來。耀德接在手裏,不解地問道:“這是啥?”

劉樹德冷冷地說道:“你把這新族規給大夥兒念念!”

劉耀德無奈,把那張紙展開,照著一字一句念了出來,“劉氏祖族,源遠流長……故此,特對族中女子禁令如下:一,嚴禁放足……”念到這耀德不由一愣,不自覺朝下麵馬青霞望了一眼,馬青霞也望著他,雖麵露憂色,但仍示意他繼續,劉耀德隻好接著念道:“……二,嚴禁入私塾;三,嚴禁與男子獨處;四,嚴禁議論朝政;五,嚴禁詆毀朝廷;六,嚴禁違抗丈夫;七,嚴禁虐待公婆;八,若無子嗣,家財必須交還族上。以上禁令,必須嚴格遵守,若有違者,一律族法懲處!”

劉耀德沉著臉念完,然後將那告示遞還給秉德,轉身便要下去,劉樹德卻攔阻道:“且慢,十一弟,你身為朝廷四品候補道台,你說說,在咱們族中有沒有違反這一禁令的情形呀?”

耀德把眼看向馬青霞,馬青霞心中不安,緩緩垂下了頭。耀德不由來氣,大聲說道:“有!”

劉樹德慢條斯理地又道:“那你說說,是誰呀?”

“我媳婦兒!”

此言一出,聽得馬青霞一怔,反倒把頭抬了起來,眼中微露喜色,人群中卻是一片竊竊私語,三嫂等人更是幸災樂禍地望過來。

劉耀德大聲道:“這是明擺著的,咱族裏這麽多女子,隻有她一個人是大腳。三哥,你這禁令不就是衝著我媳婦兒來的嗎?!”

劉樹德嘿嘿笑了兩聲,“那倒不是!”又轉頭朝後大喊一聲,“帶上來!”

喊聲剛罷,兩名義兵押著一個姑娘從祠堂內走了出來。那姑娘身形瘦削,披頭散發,身子還不住打著哆嗦。一個年輕後生又緊緊跟在後麵,臉上驚恐慌亂,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見這兩人出來,人群一時靜寂下來,隨即又更加喧鬧,劉樹德擺擺手,壓住眾人的議論,隨後威嚴地說道:“劉氏族人們,今天要跟大夥兒說一件難於啟齒的醜事。這是咱們劉氏家族的恥辱,是可忍孰不可忍!”說著朝那後生一擺頭,“泰義,你說吧。”

那後生大名喚作劉泰義,比樹德耀德小上一輩,這會兒一臉的不情願,說道:“三大伯,這事兒還是算了吧,我……我不想……”

劉樹德虎著臉,厲聲喝道:“不行,快說!把你媳婦兒的醜事說出來!”

劉泰義無奈,小聲說道:“我媳婦兒香芹……她跟他表哥……他們倆偷情……”

那被押著的姑娘便是劉泰義的媳婦香芹,一聽這話心中酸苦,委屈地辯解道:“我沒偷情……”

隻聽“啪”的一聲,劉秉德一記耳光便扇在香芹臉上,然後喝道:“騷貨!還敢抵賴!泰義說了,你他娘的沒出閣的時候就跟你表哥眉來眼去,回門的時候你倆還拉過手。泰義,把花布拿出來呀!”

劉泰義無奈,隻好從懷裏慢慢掏出一塊花布來,劉秉德一把奪過,一邊抖著一邊嚷道:“大夥兒瞅瞅,這就是她表哥送給她的花布,這是啥意思?啥樣的人才送花布,這不是有私情是啥?”

人群立時又喧鬧起來,有人低聲歎息,有人大聲斥責,更有幾個半大孩子,也不知受了誰的指使,從地上撿起好大的石頭扔砸過去。香芹被義兵押著,躲不開來,連中了幾下,又不敢大聲叫喊,一臉的淒苦可憐。順義在一旁看著,臉上也漸漸顯出不忍。

這時就聽三嫂捏著腔調嚷道:“哎喲,真是丟死人了!”

秉德媳婦也跟著喊道:“泰義,這種丟人現眼的媳婦兒要她幹啥,趕緊休了吧!”

三嫂卻又撇著嘴道:“不行,休了她,不就成全了這對奸夫淫婦嗎?那可太便宜他們了!”

“那咋辦?三哥,你說呀,該把這小騷貨咋辦哪?”

眾人都一起望向劉樹德,劉樹德陰沉著臉,冷冷說道:“按咱的新族規,族中女子都過來,每人一掌,然後休掉!”

三嫂和秉德媳婦聽完甚是興奮,幾步就竄了過去,衝著香芹臉上都狠狠抽了一巴掌,然後立在一旁,用眼神鼓勵其它人過來。有幾個剛才就嚷得很歡的媳婦,隨即快步跟過來,都各自抽了香芹一巴掌,香芹的臉很快紅腫起來。剩下的眾婦女有的並不情願,有的也無所謂,見狀隻好紛紛過來,一記記耳光落在香芹臉上,香芹嘴角也漸漸流下血來。

眾媳婦們很快施刑完畢,還站在這邊的隻剩下了馬青霞一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過來,院子裏一時寂靜下來,隻聽得見香芹壓抑的哭泣聲。馬青霞悲痛地望著香芹,又望望劉泰義,泰義這會兒兩眼含淚,也滿臉歉疚地看著香芹。耀德湊近來,小聲對馬青霞說道:“青霞,你……上去吧,打輕點兒就是了。”

馬青霞氣憤地瞪了他一眼,也不說話,轉身便向祠堂外走去。眾人都是一愣,劉樹德忙喝止道:“十一弟妹,你去哪兒?”

馬青霞冷冷答道:“回家!”

劉樹德沉聲道:“我剛才說過的話你沒有聽清嗎?要回家也可以,但必須扇她一掌,以示義憤。”

“我是義憤,但不是對香芹的義憤,而是對你們,”馬青霞說著抬起手來,指著眾人,“對你們所有人的義憤!”

眾人聞聲大嘩,紛紛吵嚷起來,“哎,十一弟妹,你這是啥意思啊?”

“啥意思?怕是她心裏有鬼,跟香芹犯了一樣的毛病,下不去手吧!”

“是呀,第一眼瞅見她那大腳,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聽說她跟那個姓徐的不清不白,早就勾搭成奸了!”

馬青霞怒視眾人,眼中漸漸湧出淚水,劉耀德忙站出來解釋,“哎哎,各位嫂子,姐姐們,妹妹們,你們聽我說呀……”

眾婦女哪聽他解釋,喧鬧聲立時吵翻了天,“老十一,你早該管管你媳婦兒了!她給咱劉家丟人可多了!”

“是呀,連開封都知道劉家老十一娶了個大腳媳婦,哎呀,真是臊死個人哪!”

“娶回來多長時候了,肚子裏一點動靜都沒有,這種媳婦兒還不趕緊休了?!”

正熱鬧著,人群外擠進兩個人來,前麵那個急匆匆地撲到劉樹德麵前,撲通一聲就跪下來,帶著哭腔地哀求道:“三哥,我求求你,放過香芹吧!我保證她是清白的!”

話音淒苦,聞者傷心,卻是泰義的娘,人稱四嫂,眾媳婦婆娘一下子便安靜了。後麵那位也走上前來,正是劉楊氏,她緩緩掃視眾人一圈,然後向劉樹德說道:“他三哥,咋說也是自己家的人,私下裏罰罰就是了,別……”

香芹再忍不住,輕聲哭喊道:“娘……六奶奶,我冤枉啊!”

劉樹德不敢再拿著架子,忙湊過去扶起地上的四嫂,說道:“四嫂快起來。六娘,香芹的事兒是泰義親口說的,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兒,咱們可不能護著她!”

四嫂立起身來,仍哽咽著道:“三哥,我們家窮,娶個媳婦兒不容易,就算香芹有些不檢點……”

劉楊氏輕搖搖頭,道:“他三哥,不看僧麵看佛麵,咋說也都是一家人,你就抬抬手,讓香芹……”

“六娘,不是我要跟她咋著,你說,這事兒咋辦?現在滿縣城的都知道了,要不,我不管了,六娘看著辦吧?”

說著便作勢要走,劉楊氏無奈,忙攔阻道:“他三哥,你是族長,咋能不管,六娘的意思是讓你別……”

劉樹德嘿嘿一笑,道:“六娘,這事兒已經扯到族上了,我也不想這樣,可不這樣,你讓我這個當族長的咋跟大夥兒交待?”

“這……”劉楊氏也無話可說,一時愣在那裏。耀德忙過去扶著她便往外走,一邊說道:“娘,你還是回去吧,三哥有分寸。”

眼看著耀德扶著劉楊氏漸漸走遠,劉樹德更是有恃無恐,又瞥了眼馬青霞,說道:“十一弟妹,該你了!”

馬青霞怒視著他,大聲道:“三哥,你新任族長,急於樹立威風,這個我能理解。但是,如此武斷認定香芹通奸,未免太過份了吧!”說著又望向眾人,“四嫂的話大夥兒也聽見了,香芹是清白的!請你們放過他們一家吧!”

劉樹德大為惱火,大聲喝止道:“馬青霞!自從你嫁入劉家以來,多次破壞我劉氏家族的祖風,時常傳布大逆不道之言論,向族中子弟灌輸西洋之理念,你還妄議祖製,對我們劉氏祖先遺下規矩說三道四。請問,你連姓都不願更改,有何權力對我劉家的事務指手畫腳?”

“並不是我要對劉家事務指手畫腳,而是你們逼著我表明態度。那好,我就告訴你,我對你這樣的做法不認同!”

旁邊劉秉德扯著嗓子喊道:“馬青霞,你也太狂了!不要依仗你們馬家的勢力,欺負我們劉家!”

劉樹德也大聲說道:“十一弟妹,你要記住,你娘家勢力再大,就算通著天,你也是我們劉家的媳婦兒,那就必須遵守我們劉家的規矩!”

馬青霞還待反駁,那邊香芹卻猛然間掙開身邊的人,向著四嫂和馬青霞的方向磕了一頭,然後緊接著便一頭撞向牆角,鮮血立時汩汩而出,從頭上流到身上,又從身上流到地上,紅豔豔地耀眼奪目。

回到家中,馬青霞哭得撕心裂肺一般,任眾人怎麽勸也勸阻不住。這一氣便哭到了後夜,劉耀德也睜著眼睛守到了後夜,馬青霞停下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是:“那麽年輕輕的姑娘,就眼睜睜死在我麵前,而且……而且是為我而死……”

劉耀德一愣,忙道:“你又胡說,咋是為你而死呢?”

馬青霞悲傷地說道:“你還看不出來嗎,三哥拿香芹當了藥引子,他這麽鬧,實際上是衝著我來的!是衝著咱們家來的!”

劉耀德默然,許久才緩緩答道:“是,他還說沒有子嗣的族人家產充公,這也是衝著咱家來的。”

“你在開封說的那些話,讓他以為你有了依仗才硬氣起來,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劉耀德道:“我們這一支五代單傳,人丁稀少,在劉氏家族中最有錢,卻也是最受欺負的。特別是我爹死了以後,我還沒有長大,全憑我娘一個人支撐著。他們是咋個明偷暗搶侵占家產,咋個造假帳挪支銀子,咋個找上門來侮罵我娘,這些……我都親眼看見過。我也想反,可娘一再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心字頭上一把刀,能忍則忍,夾著尾巴做人,不要跟……”

到這便再說不下去,眼中已蓄滿了淚水,馬青霞疼愛地看著他,道:“耀德,你那天在開封說了幾句狠話,蹲在地上哭,我就明白了你心裏的委屈!也明白了你為啥非要捐官,為啥非要顯擺鬥富,你是不想讓他們再欺負你!”

“對,娘為啥那麽急著盼著抱孫子?要是咱家有一大群兒子,那就用不著委曲求全,看著他人的眼色過活了。”

馬青霞輕輕伸過手去,摟住耀德的頭。耀德把頭埋在妻子懷中,覺得有一股暖流緩緩流淌過來,又漸漸滲到心窩裏去。劉耀德輕聲說著,“青霞,你知道麽,當鴻恩大伯說,我要娶的媳婦兒是巡撫老爺的閨女時,我心裏有多高興嗎?我娘更是睡不著覺,隻盼著新媳婦早些過門兒,能讓咱這個家早點硬氣起來呀……”

第二天馬青霞和耀德一大早就去四大爺家賠禮,劉鴻章一肚子悶氣還沒散,又把二人數落了一頓,花嬸說起賣公地的錢,正是劉樹德不讓交給四大爺的。馬青霞和耀德大為意外,心裏一下子更沉重了。回到家中,夫妻倆合計了一番,拿定了主意,讓耀德把劉樹德請過來,說是服了軟,準備給祠堂捐錢。

劉樹德進門,先把臉笑成了一朵花,“弟妹,聽耀德說,你想給咱祠堂捐點香火錢?”

馬青霞也微微笑著,把一張銀票在劉樹德麵前一晃,“銀票我已經開出來了,一共是一千兩,”劉樹德眼睛一亮,伸手便要去接,馬青霞卻又一下收了起來,又說道,“三哥先請坐,有些事兒我想先問問清楚。”

劉樹德堆著一臉笑,道:“啥事兒你就問吧。”

“我嫁過來拜祭祖宗的時候捐了五百兩銀子,說是要修整祠堂。請問三哥,啥時候動工啊?”

“這……這事兒是鴻舉大伯經手的,我不太清楚。”

馬青霞盯著他,又道:“不對吧。我聽說鴻舉大伯剛死,你就帶著五哥秉德把帳收走了?”

劉樹德臉色一沉,“你……你咋知道的?”

“我還知道祠堂裏的錢,如今都落到了你的手上,我希望能夠花在劉家祖宗的身上。”

劉樹德臉色已然變了,大聲喝道:“這是啥意思?”轉頭又看向耀德,“耀德,你不是說你媳婦要認錯嗎?咋又……”

馬青霞打斷他的話頭,朗聲說道:“我何錯之有?三哥,我以前很尊重你,但現在我的尊重已蕩然無存!”

劉樹德大怒,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好啊,馬青霞,原來你是要羞辱我。好,我們走著瞧!”

說完邁步便往外走,剛到門口,正好碰到劉楊氏。劉樹德忍住怒火哼了一聲,道:“六娘,我劉樹德對你不薄吧?咱兩家交往一向不賴吧?可你這個兒媳婦兒實在是不懂人事,不通人情!往後,你也甭責怪我不向你家了!哼!”

說完抬腳又要走,劉楊氏卻突然變了臉色,厲聲喝道:“劉樹德,你給我站下!”

這一聲雷霆萬鈞,一屋子的人都鎮住了,連耀德和馬青霞也都愣在那裏,劉樹德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不自覺又去望向馬青霞,這才發覺並沒錯,正是劉楊氏動了真火,氣勢便一下弱下來,磕磕巴巴地說道:“你……你……六……六娘……”

“三侄子,今兒個也讓六娘把窩了一輩子的火往外倒一倒,把胸口這股子氣往外發一發。自打耀德他爹死了以後,不,打從上輩子開始,你們就把我們家當成了自個兒的錢莊。你爹做假帳,從桐茂典挪走了多少銀子?數也數不清啊!你拍著良心問問,你家那麽大個宅子,還有那麽多的地都是咋來的?!”

劉樹德一梗脖子,“那是……那是我家的糧行掙的!”

劉楊氏哼了一聲,又道:“你家那糧行又是咋來的?還不是你爹逼著耀德他爹拿出本錢,給你們幾個入了幹股才開起來的?你自個兒說說,那裏頭有你們的一分一兩銀子嗎?沒有!不光這樣,沒幾年你們就逼著耀德他爹退出來,把股子讓給了你們!”

“這……父一輩子一輩,我爹他們的事兒我管不著!”

“好,你爹的事兒你管不著,那就單說你的事兒!那年十幾個流匪搶朱仙鎮的鋪子,你管著族裏義兵不去救,非要跟我要五十畝地才肯發兵。我問你,後來那地分給義兵了嗎?不是讓你私下賣了嗎?”劉樹德的臉一下漲得通紅,半天說不上話來,劉楊氏接著道,“還有,人頭山龍九綁了魁德的事兒,你拿了四大爺三萬兩銀子去贖人,人死了,銀子也沒了。後來耀德他爹臨死前跟我說,四大爺給了你銀子的第二天你就去存了兩萬兩銀子,你說那銀子是哪來的?”

馬青霞接口說道:“這個不用問,若是都落在龍九的手裏,他此時就不會再當土匪了!我去找過四大爺,他一口咬定三哥你和龍九是相識的!”

劉樹德氣急敗壞地喊道:“你們……你們血口噴人!”

劉楊氏又道:“耀德他爹一死,我這孤兒寡母就像綿羊落到了狼嘴裏,想逃都逃不掉啊!我們家的大事小情,哪一樣你不插手?遠的不說,就是耀德成親這件事,你從中吃了多少銀子?啊?!”

“你……六娘,你糊塗了,你……你胡說!我把賬都給你了,剩下的銀子也都退了,你……”

馬青霞打斷他的話,說道:“三哥,你的賬我查了,去北京捐官的時候,我回到安陽,比對著你的清單把聘禮都對了一遍。哼,數量倒是不少,可大部分都是膺貨。這中間有多大的差價,你心裏不清楚?!”

劉楊氏瞪著他,繼續道:“可你表麵上還裝得公正清廉,剩下的銀子一兩不少地退給我。你以為我真的就信了你嗎?不,我是因為被你們欺負怕了,看出門道也不敢言語,還得擠出笑臉來感謝你。劉樹德呀劉樹德,這些年我心中的冤屈實在是太多啦!”

劉樹德的臉從白變紅,從紅變黑,又從黑變回了白,知道狡辯已然無用,索性做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嚷道:“嘁,你們就自說自話吧,誰信?”

馬青霞冷冷一笑,又道:“還有,你夥同張二騙耀德的銀子,還騙去了大橋莊的宅子!”

這話聽得旁邊的劉耀德一驚,忙道:“啥?不不,青霞,別的事我信,這件事跟三哥沒幹係,那宅子是我賭輸的。”

馬青霞歎了口氣,道:“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哥,我問你,張二賭博哪來的銀子當本錢?不是你給他的?”

劉樹德黑著臉,大聲道:“你……血口噴人!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馬青霞也不理他,轉身向門外大聲喊道:“張二,你出來!”

隨著話音落地,張二從門外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劉樹德一見大驚,慌忙喊道:“張二,你……你要是敢胡說,可是要吃官司的!”

說話時張二已撲通一聲跪在了耀德麵前,大聲說道:“十一少,我對不住你。是劉三爺給我銀子,讓我跟你耍錢,水銀骰子也是他給的。”

劉耀德大吃一驚,這事情卻是怎麽也沒想到的,轉而憤怒地瞪著劉樹德。劉樹德一下慌了神,忙解釋道:“不不,十一弟,你不能信他!這小子是個無賴,曆來信口胡說!”

張二在地上又磕了一頭,大聲道:“十一少,我沒胡說。那年三月我打傷了人,是劉三爺幫我免了官司。後來,三爺找我,給我本錢讓我跟你賭。我……我實在是不敢得罪三爺,就……就應下了。”

劉樹德氣得咬牙切齒,手指著張二嚷道:“你這是誣陷,明兒個我就讓你坐大牢!”

“坐大牢我也認了。少奶奶,這些日子多虧了你給的那些錢,我娘的病好多了。要不是你,我娘就……就死了,你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我要是不把實話說出來,那就太不是人了。十一少,我沒胡說,到了縣衙我也這麽說。”

耀德冷冷看著劉樹德,說道:“三哥,你還有啥說的?”

劉楊氏在旁邊喝道:“甭叫他三哥!”

劉樹德堆著一臉笑,正不知如何解釋,馬青霞又道:“耀德,還有四大爺的事兒,別忘了就是他告訴四大爺,說是你不讓把錢交給四大爺的。要不是他看見咱去了四大爺家,也不可能把錢給送回來!”

劉耀德冷笑了一聲,道:“三哥,你……你是大小通吃啊!”

劉楊氏看著馬青霞說道:“他媳婦兒,以前娘這心裏憋屈呀!咱人丁不旺,有錢沒人,不光是劉樹德,誰都能在咱門坎上踹兩腳。踹完了,咱還得給人家陪笑臉,花錢買平安。一想起這些,我是成宿成宿睡不著覺,自個兒偷偷摸摸哭啊。”

說著忍不住又流下淚來,劉耀德忙過來扶住她,道:“娘,甭哭,現在有青霞給咱做主了!”

馬青霞也說道:“娘,以後咱得硬氣起來。咱不欺負人,可也不能讓人欺負!”

劉楊氏聞言抹了把眼淚,也揚起下巴,大聲道:“對,有了你,娘這心裏也有底氣了。”

劉耀德朝門外一擺手,做了個送客的手勢,說道:“劉樹德,你走吧,往後我劉耀德沒你這個三哥!”

劉樹德抹了把腦門的汗,才要邁步,馬青霞卻喊了聲“且慢”,然後把桌上的一幅卷軸拿起來遞了過去,正是戴震的那幅書法,“這幅字還給你,你掛在牆上好好看看,那上麵寫的是,‘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

劉樹德黑著臉接過字來,馬青霞又盯著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說道:“三哥,還有兩句話。今兒個我們是給你留足了麵子,不想在外頭張揚。請你明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別再繼續作惡。還有,請你轉告那些訛詐耀德的人,隻要有我馬青霞在,誰都別想訛去一個銅子兒。從今往後,劉耀德這一支再不受任何人的欺負!”

教訓完劉樹德之後,劉楊氏壓在心頭多年的這口悶氣總算舒解開來,隻道上天有眼,佛祖顯靈,給自家降下了一位能主事兒的好媳婦,從此再不用忍氣吞聲,受他人的委屈了。老太太每天便又開始燒香拜佛,在佛祖麵前念叨著要馬青霞早生貴子,多生貴子,好叫耀德這一脈開枝散葉,從此人丁興旺。佛祖若是凡人,隻怕兩天便聽得煩了,趕緊令她如願以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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