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鐵匠“大棒子”窮得很,模樣普通,嘴又笨,歲數不小了,沒一個女孩願意嫁給他。60年代困苦時
期,他們村自己也吃不飽,他卻在路上帶回一個頭發淩亂 、髒兮兮的女乞丐--本想給點吃的,吃完請她
走,可天色已晚,女乞丐央求在稻草屋留宿一晚----吃過,洗了個臉 ,鐵匠他目瞪口呆,原來是位美貌的少
婦,據說,她家鄉鬧荒災,沒其他人了。少婦堅持要為恩人洗個頭,在熱水也屬奢侈的年代,鐵匠在熱水
和女子溫柔的手勢下,鐵性子被溶化了,哭了。。。因為,除了母親,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於是,他莊
重地抱著女乞丐上了炕--就像抱起新媳婦入洞房一樣。
我也曾挨過餓,也遇過困境,可是,還沒有到要去當乞丐的地步。我相信,如果 不是萬不得已的話,沒有
人願意當乞丐--尤其是四肢健全的年輕人。
是命運安排,也是為了生存,這個女乞丐留下來 ,並以鐵匠大棒子的“媳婦”身份和鄉親們見了麵。
可是,到了新年之際,“新媳婦”哭著向“大棒子”說出真情:她有丈夫,隻不過,出來乞討,家中可以少
張嘴,丈夫孩子也許可以不餓死。。。鐵匠沒有生氣、沒有埋怨,也沒有強留,依依不舍地送了她老遠老
遠,默默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欲哭無淚。
我卻哭了,因為這幾乎凝固的畫麵,沒有多餘的話,沒有多餘的淚,仿佛大家都明白,這是非常時期的
非常人生, 她走後,村裏人也沒再提起,“騙吃騙住、賣身求生、騙婚、重婚、羞恥、尊嚴、道德、貞
節 、犯法”----這些 世俗的倫理和文明的法則,此時此刻,顯得無比的空虛和軟弱,毫無意義。人類,好像
不知不覺地被逼回到最基本的、最 原始的生存本能。
也許,你會說,這隻是編導虛構的故事,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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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生活中,遇到第一個難忘的乞丐,是在70年代初,去淮北插隊不久。
我們三五個上海知青,搭車去縣城,好些日子沒開葷了,見了包子店,個個買了好幾個肉包子,人人
狼吞虎咽,吃著吃著,我突然被一個人的眼光盯著,沒法繼續盡興地享受我的肉包子--其實,踏進這家
店,我就留意到他了,因為他是個十分俊秀的小夥子,而且坐得特別斯文,不像我們,個個像餓虎下山,
即裏哇啦。可是,他的桌麵上沒有任何東西。
我和他的視線對上了,他對我的微笑,顯得他很有修養,淡淡的、不過,有點酸苦。定神之後,我看清了
他穿的藍色人民裝,不算幹淨,但是,絕對比我幹活的服裝整齊、正經、像樣。深藍色的清晰色質告
訴我,從買來到現在,沒洗過幾次,甚至可能沒有洗過。他的特殊氣質,令我相信他是個“好人家”的孩
子,可是,那個年月,有哪個“好人家”能躲過無情的革命衝擊和災難?
他的眼窩較深,顯得眼珠較亮,尤其是盯著我們貪婪地吃著肉包子的眼神,好像發出光亮一般。他清瘦靜
態的少年美,蓋過了我們所有在座的上海知青。
“我也是 知青,不過,我不是上海知青”。我主動和他打招呼之後,他自我介紹。
“你比我們更像上海知青”。
“嗨嗨,我常被人當作上海知青”,他尷尬地笑著,帶出少許自信。
(---40多年前,說“你像上海人”,基本是全國各地的讚賞話。)
“你怎麽。。。。?”
“我們那裏,怎麽幹活都不夠吃,農忙後,村裏人都出去要飯,我們沒有糧食也沒人管,我沒有糧票也沒有
錢,所以。。。“
“走啦走啦”--有人在催我,於是,我留了一個肉包子在他的麵前,轉身走出店外。
“赤那,人家當伊是上海知青,阿要坍阿拉上海人格台?”---某知青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儂放心,隻會坍政府格台。”----我苦笑著回答。
在火車站,看到“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巨幅宣傳畫,感到前所未有的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