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名狀
導讀:.......中國的故事基本是這個樣子:啟用大量貪官,迫使少許清官變成貪官,把官場變成有編製的黑道,讓黑道成為官場的預科班……
(正文)
北周的開國者、也是南北朝時期一大猛人,宇文泰,為一統天下曾遍訪天下賢才。有天他遇到了號稱有諸葛亮之才名的蘇綽,向其討教治國之道。兩人一見如故,密談三日三夜。
宇文泰問:“國何以立?”
蘇綽答:“具官。”
宇文泰問:“如何具官?”
蘇綽答:“用貪官,反貪官。”
宇文泰有些納悶:“為什麽要用貪官?”蘇綽答:“無論打江山還是坐江山,都需要手下人為你賣命,可讓別人為你賣命就必須有好處,你並沒有那麽多錢,隻好給權,讓他用手中的權去搜刮民脂民膏,他不就得到好處了嗎?”
宇文泰問:“貪官得了好處,我有什麽好處呢?”蘇綽答:“他能得到好處是因為你給的權,為了保住自己的好處,他就拚命維護你的權,有貪官維護你的政權,江山不就鞏固了嗎。”
宇文泰又問:“既然用了貪官,為何還要反?”
蘇綽答:“這就是權術的精髓所在,用貪官,就必須反貪官。你看,其一、天下哪有不貪的官?官不怕貪,怕的是不聽你的話。以反貪為名,消除不聽你話的貪官,保留聽話的貪官。這樣可以消除異己、鞏固你的權力。其二、官吏隻要貪汙,把柄就在你的手中。他哪敢背叛你,隻會乖乖地聽你的話。所以,‘反貪官’駕禦貪官的法寶。如果你所用皆是清官,深得人民擁戴,要是不聽話,你哪兒有借口除掉他。假使硬行除掉,也會引來民情騷動。所以必須用貪官,才可以清理官僚隊伍,使其成為清一色的擁護你的人。”
宇文泰大喜,蘇綽忽反問:“如果你用太多貪官而招惹民怨怎麽辦?”宇文泰一驚,急急請教:“先生有何妙計?”蘇綽答:“這就是奧妙所在,加大宣傳力度,祭起反貪大旗,讓民眾認為你是好的,不好的隻是那些貪官,把責任都推到他們的身上,讓民眾知道社會出現這麽多問題,並非你不想搞好,而是下麵的官吏不好好執行你的政策。對那些民怨太大的官吏,宰了他!為民伸冤的同時,再把他搜刮的民財放進你的腰包。這樣,不負搜刮民財之名卻得民財之實惠。總之,用貪官來培植死黨,除貪官來消除異己,殺貪官來收買人心,沒貪財來實己腰包,這才是權謀的最高境界。”
宇文泰如醍醐灌頂,十年用心用力,終成一時霸業。
當然,史書上隻記載兩人有過一次長談卻並無對話內容,並不知上述對話真實作者是誰、是否假托之文。但,這真是一個好的故事。
這是一個好故事,卻不是最早的好故事。差不多在宇文泰與蘇綽對話發生的七百多年前,有個叫蕭何的人與他的門客也有一次對話。那時蕭何已月下追過了韓信,項羽亦在烏江抹了脖子,劉邦正與異姓王最後一搏。為支持劉邦在前線打仗,蕭何在後方大力督辦後勤、安撫體恤人心,老百姓很擁戴他。有段時間劉邦特別愛打聽蕭何在幹什麽,使者如實回答“安撫、體恤之事而已”。劉邦聽後,沉默不語。
消息傳到後方,門客大驚:“看來蕭相國你不久便會滿門抄斬了。”
蕭何不解:“我克己奉公,何來滿門抄斬之災?”
門客:“自入關之後你便興水利、辦實事,深得百姓擁戴,身居相國之位竟從不貪汙,還曾把家產拿出來以做軍資,這就不合常規。老大屢次打聽你在幹什麽,難道不是怕你借民心、民意圖謀不軌嗎。”
蕭何深知劉邦性格,黯然:“如何?”
門客說:“你為什麽不幹點賤價強買強征農田、掠奪民財之事,以汙自己名聲,讓老百姓都罵你,老大自然就放心了。”
蕭何想了想,依計而行,強買民田及掠人錢財,竟至鬧到群眾當街舉報的地步。劉邦接到探報,不怒反喜,班師回朝時指著蕭何取笑:“你這個人,身為相國,跟小老百姓爭什麽爭,啊,哈哈。”
蕭何,遂得善終。
差不多在宇文泰與蘇綽的對話五百多年後,有個叫豹子頭林衝的軍事幹部,因家庭冤屈,一把火燒了草料場跑到了梁山。那天白衣秀士王倫見他來投,說:“若要入夥,需交投名狀”。林衝本來以為就是填個應聘表格之類,卻不料這投名狀竟是讓他下山殺人……縱為八十萬禁軍教頭也知道,不殺不足以表明忠心,不交投名狀就是暗藏貳心。為示忠誠,於是下山與楊誌殺得天昏地暗。幸好碰到了晁蓋來到,才免得血濺五步。
當然,老晁後來也被投名狀害了命。梁山眾兄弟在繼任大哥宋江的帶領下,為向朝廷表忠心就與方臘激戰,整體地交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投名狀,幾乎個個死得很難看。
中國的故事基本是這個樣子:啟用大量貪官,迫使少許清官變成貪官,把官場變成有編製的黑道,讓黑道成為官場的預科班……總而言之是交出投名狀。中國三千多年文明史,就是三千多年的投名狀史。要爛大家一起爛,擦爛汙成了入行的敲門磚。你混黑道不殺人,怎麽證明能跟兄弟們同生死;你混官場不貪錢,怎可能與同僚共患難。
差不多距宇文泰與蘇綽對話一千五百年後,這個帝國又破獲了很多必將載入史冊的案子,經查逾萬官員擦了爛汙,有樞密使坐擁很多存折、珠寶及很多女人,有戶部侍郎賬目異常,有兵部尚書鋃鐺入獄,最著名的是有江寧織造25年來貪汙了很多錢、很多房、以及長達17年賣官……如此波瀾壯闊的貪,在檢方提出輕刑的建議後,可真是充分貫徹了當年宇文泰和蘇綽的會議精神,他倆從未遠去,一直在密室闡述:貪腐,是維護江山的必要手段,反貪,是貪腐一個必要的表演環節。很多人義憤填膺追問這麽多年為什麽沒發現這些貪官,早年又是誰提拔的貪官?可是讀了上麵之後你得細想,在一個人治而不是法治、人員是提拔而不是選舉、上下級其實是人身附屬關係的國家,擦爛汙指數,就是忠誠指數的生動體現。不貪,不能得以提拔。不賄,不僅不得重用。製度性腐敗已耳熟能詳,也許已是舉國投名狀。
還是看故事好玩:明熹宗不殺魏宗賢,而留給崇禎來殺;乾隆不殺和紳,也留給嘉慶來殺。還有不少這樣的例子。這說明,先帝並不是從國法和道德來看這些貪官的,而把他們當工具來使用的。一代梟雄一茬狗,對於崇禎和嘉慶,新一輪的投名狀,用不著魏閹和不再細皮嫩肉的和紳來寫了。
誰願意帶一條老狗去打獵呢。
我的祖國,總這麽有深意,我的祖國,從沒有一紙官民合同,通篇盡是投名狀的禪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