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言:繼續這個話題。依然是以前講了視頻之後,介紹性的引子。真正的內容,不在此。不過,引子就好像大橋上的引橋,也是不可忽視的,是一個鋪墊。
以下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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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說到陶淵明,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大家都同意,陶淵明人好,但說到詩,卻不覺得有多不平凡,可另一廂,為什麽自古以來,那些我們崇拜喜歡的大詩人、大文豪,卻又不加掩飾地說,自己喜歡陶詩呢?這是為什麽呢?是我們學問修養太高,還是他們學問修養太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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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陶淵明,歸根結底,要到陶詩。陶詩誕生百年之時,世人都覺平淡。從南朝昭明太子蕭統開始,才驚為天人。在唐及以後,基本就是詩中經典了。上千年來,中國文人愛不釋手。
不管是為官,還是在野,不管是在家,還是遠行,喜歡有一卷陶詩作伴,如摯友在側,可以神交。唐白居易詩雲:“數峰太白雪,一卷陶潛詩”。宋梅饒臣詩雲:“每讀陶潛詩,令人忘世慮”。陸遊曰:“歸舟莫恨無人語,手把陶詩側臥看,還說”“我詩慕淵明,恨不造其微”。明朝文壇領袖李東陽詩評,“陶詩質厚近古,愈讀而愈見其妙。”
古人讀陶詩,除了學習、休閑、奇趣,也為了寬慰和自我開解。讀陶詩,你就有片刻超然物外,“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
無論忠奸。連大漢奸汪精衛,都喜歡讀陶,還賦詩一首。話說汪精衛還是有才的。
攤書枕畔送黃昏,淚濕行間舊墨痕。種豆豈宜雜荒穢,植桑曾未擇高原。孤雲靉靉誠何托,新月依依欲有言。山澤川塗同一例,人生何處不籠樊。
——汪精衛 《病中讀陶詩》
枕邊放一卷陶詩,晚上躺在床上讀,是古時文人一大愛好。汪精衛也是這樣。他雜糅了幾首陶詩進去,也感同身受,讀出了五味:“山澤川塗同一例,人生何處不籠樊”,也算寫得妙(但你已經感覺到,他有那麽一絲陰鬱)。有些人,可能就是一條路走到天黑而已。你還是不得不佩服張國燾,人家看到不行就走了,出國了。
其他各種各樣的文人,讀陶、寫陶、仿陶、和陶、詠陶的詩句,就太多了,千年以來,能拿得上台麵的,至少上萬首。詩句裏,用到“陶潛”、“陶淵明”、“淵明”、“陶元亮”、“陶靖節”、“靖節”、“陶彭澤”、“陶柴桑”、“陶令”、“陶君”、“陶翁”、“陶征士”、“陶征君”、“陶家”、“陶詩”、“陶潛詩”等,都是;此外,不以人名,不帶陶字,而指代陶淵明的,也不少,比如“彭澤”、“柴桑”、“潯陽”、“五柳”、“五柳先生”、“羲皇”、“羲皇上人”、“采菊”、“東籬”、“南山”、“白衣送酒”、“白衣”、“葛巾漉酒”、“葛巾”、“漉酒””、“無弦琴”等。
李白有多首寫陶淵明的詩,畢竟是詩仙,他用得很活。比如:
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 笑殺陶淵明,不飲杯中酒。 浪撫一張琴,虛栽五株柳。 空負頭上巾,吾於爾何有。
——李白 《嘲王曆陽不肯飲酒》
對安徽曆陽縣王中丞這個陶淵明的超級模仿秀,做了諷刺。李白將陶潛引為知己,有山中對酌之句: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複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李白 《山中與幽人對酌》
能解其心,可以與他暢懷痛飲的,可能也就隻有淵明了。
古人如此愛淵明,包括李白、白居易、元好問、蘇東坡、辛棄疾、陸遊,並非僅愛其人。中國自古文人相輕,愛你的人格,是遠遠不夠的,還要愛你的作品,愛你的才華,愛你的詩文。
但很多人,往往又不理解,明明陶詩看上去很平淡,最多算質樸,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自己寫詩很牛的人,會那麽仰慕和稱讚陶詩呢?
辛棄疾,在我們眼中,已經是一個了不起的大家了,但他讀陶詩後評說:
“千載後,百篇存,更無一字不清真。若教王謝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塵。”
所以我們得想想,是我們自己的審美水平不夠,還是這些大文豪、大詩人,也不過如此。會不會,李白、白居易、蘇東坡、辛棄疾這些人,也是人雲亦雲,跟著追捧陶淵明,把陶淵明捧得太高了?
好像就隻有一個杜甫,稍微有點不服氣。曾經說陶潛,“頗亦恨枯槁”,就因為他這個“枯槁”,成了一個被後世詩人抨擊的靶子。太多人批評杜甫的觀點了,比如蘇軾就說,陶潛的詩,是“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由此詩聖的光輝形象,也受了點影響。
杜甫雖然自視甚高(“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但卻對李白充滿了仰慕(“李白一鬥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而李白卻是毫不掩飾地追慕陶潛。
講了那麽多的陶淵明背景故事,現在我們就開始來講陶詩,為什麽好,好在哪裏,為什麽這麽多中國文人愛。本視頻,講的是第一點,陶詩“一語天成”,以舉例為主,目的是讓尚未讀過多少陶詩的聽者,有一個初步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