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二舅的故事成為一個熱門話題,我也想起我二舅,似乎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雖然二舅一生經曆了時代的巨變,但卻可以一直逍遙於時代之外。當然身處那個時代,不可能衣食富足,但至少做到了基本飽足,悠哉遊哉度過一生,在同時代人中也算一個異數。
家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並且孩子之間的年齡差也很大。從我記事開始,大舅就沒有了,二舅在我的眼中一直是一位老人。在《我的飲酒史》中說到過二舅70大壽的時候我喝茅台的故事,當時我還在上小學,最多也就10歲左右。所以在我的印象中,二舅是從來不上班的,每天都呆在家裏打麻將。沒人陪的時候就自己在家自己摸麻將,有人來了就讓人陪著打。
後來長大了知道二舅確實沒有單位,沒有在國營單位上過一天班。因為家母也算出生在當地的大家,早年大舅,二舅兩人投資了當時中國最大的民營企業:民生輪船公司。早年應該都是靠從民生公司拿紅利生活,但不知後來公私合營後是否還有紅利可分,尤其後來文革期間二舅及二舅媽靠什麽生活。靠以前的積蓄,或者再加上孩子們的資助?我自然是不知道具體情況,但看二舅家的生活並不困窘。那個時候表哥表姐都長大成人了。尤其是大表哥,當時在國家體委任職,是國寶級的運動員,名字我就不說了。大表哥的運動天賦與母親家族關係不大,應該是來自二舅媽家族。雖然我沒有看見二舅媽表現出運動天賦,但二舅媽的妹妹的兒子也是一名優秀的運動員。雖然不是世界冠軍,但當年也在乒乓球國內比賽中多次擊敗眾多乒乓世界冠軍,曾入選過國家隊一段時間,當然最後還是沒有出名。退役後作為援外教練也去過兩三個國家任教,當然我出國後就不知道他的現狀了。
當年在我們小城,父母兩家的直接的親戚也就隻有兩個舅,二舅和幺舅,所以來往也算密切。至於三舅和四舅,我就基本上沒見過,完全沒有印象,隻聽他們說過知道還有兩個舅。親戚間逢年過節都會串門,平時來往也不少。像當時的大多數家庭一樣,二舅家的住房條件也並不好。我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去二舅家總要穿過一段特別黑暗的走廊,要走到二舅的家裏才能看見亮光。二舅媽滿頭白發,對我們小孩子總是和藹可親。雖然做飯這些事情都是二舅媽操持,但老人家總是衣裳整潔,滿麵笑容,一看就有大家風範。不論是到二舅家,還是在幺舅家,或者我家,吃完飯後永遠不變的就是搓麻將。二舅在麻將桌上雖然是年紀最大的那個,但永遠是最精明的那個。看起來老眼昏花,一旦坐在麻將麵前,渾濁的雙眼馬上放出精光。二舅從來不會出錯牌,也絕對不會錯過胡牌,每次最後都能贏點錢。四川人打麻將基本沒有推倒胡的,都是有一些規則,要計算翻幾倍的,所以都在那裏算來算去。我當時年紀尚小,從來也搞不明白他們的規則,但每次最後看見二舅都是贏錢的那個。基本上四川人打麻將就沒有不帶彩頭的,當然都是小錢了,即使在那個時代,當然也都在大家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二舅就這樣打了一輩子的麻將,我後來上大學後就很少看見二舅了。但聽說老人家依然是麻將桌上最精明的那一個,就是八,九十歲了還是如此。一直到90多高壽,生前沒有受什麽大病折騰,在安詳中離世。不知是因為打麻將的緣故,還是先天身體素質好。為什麽說起打麻將呢?因為美國這邊一個朋友跟我說他舅婆,也是在舊金山整天打麻將,打到104歲高壽平靜離世。不知天天打麻將是否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
二舅一生,可以說平淡無奇,就是一個富貴閑人的生活方式。如果在一個正常社會中,無非就是另一個舊金山舅婆的故事。隻是他生活的時代所經曆的巨變,讓這種生活方式在中國幾乎成為不可能的情況下,他的生活方式讓他成為一個與時代格格不入的異類。當然二舅的生存狀態遠遠達不到富貴的程度,隻可以說基本飽足。那個時代即使腰纏萬貫也過不上想要的生活,但閑人可算名副其實。隻是在那個時代這種另類,不合時宜的生活方式,居然沒有受到任何衝擊,也可算一個奇跡。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們老家那邊屬於蠻荒之地了,革命思潮還沒有那麽暴虐。就像北京的紅八月,多少當年賦閑在家的前小業主被紅衛兵活活打死。二舅他老人家在絕大多數中國人沒有選擇的情況下,還能幸運的按照自己的方式度過一生,也可以算一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