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輕鬆時刻,推薦一部印度電影《瓦娜迦》(Vanaja),又叫《愛情的遭遇》、《嗆辣小舞娘》。
以前我推薦了唱歌,這次是舞蹈,是南印度的古典舞蹈庫奇普迪舞(Kuchipudi)。聽著很枯燥,電影很耐看哦。
這部電影,是講南印度農村裏,一個賤民家的女兒,是怎麽跟著婆羅門印度地主婆學印度古典舞蹈庫奇普迪舞的。
你一聽就奇怪,婆羅門不是碰都不會碰一下賤民嗎?所以好多認識得更新,現在沒有到那個程度,但等級觀念還是存在的。
但更重要的是,相比於種姓製度,印度人所有人敬畏神靈。在敬畏神靈上,大家是一樣的。對於我們來說,舞蹈就是舞蹈,古時候是跳給帝王看的,如今的教科書上說,是勞動人民勞動開心了,情不自禁就開始跳。
在印度,舞蹈就十分高大上了。在印度人的觀念裏,舞蹈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因為是濕婆大神傳下來的。整個世界,就是濕婆大神在跳舞中產生,又在跳舞中毀滅的。這個毀滅之舞,就叫“納塔羅闍”(Nataraja)。
基督教的啟示錄,說世界末日來了,就是白馬騎士等降臨,出來殺殺殺。但印度人的精神世界更豐富了,就是跳舞、跳舞、跳舞,在跳舞中就把世界毀滅了。
以前我也覺得搞笑,三哥腦洞夠大。不過後來發現,這個世界的確都是振動的世界,是頻率的世界,那麽你說是音樂的世界、舞蹈的世界,也就沒錯。跳舞,是可以毀滅世界的。
以前,浮光掠影看一下印度舞蹈,我也覺得無趣,哪有華人女子跳舞那麽婀娜多姿、性感美麗?
但領略了印度哲學裏那種與宇宙同一的感覺後,你再看印度古典舞蹈,就不一樣了。
舞者的肢體、姿勢,每一個節拍,每一個鼓點,都似乎在把自己變身為神,和這個世界,這個宇宙同一了。舞者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對觀者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簡單四個字:靈魂舞者。
這些古典舞者,古往今來,在印度社區中的地位挺高的。小女孩瓦娜迦,雖然是個賤民,但她舞跳得好,扮上了,一旦上台跳了起來,打動了台下的觀眾,他們的眼中,看到的不再是賤民,而是神,女神。
當然,這部電影,在向你展現印度的古典舞蹈文化、民間戲曲的同時,也向你展現了依然在印度農村發揮影響的種姓製度,以及小女孩瓦娜迦以微弱之軀的獨立抗爭。
種姓製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被妖魔化,好像地主隨時剝了你的皮,實際上地主婆還挺疼愛瓦娜迦,亦師亦友,但另一方麵,那個界限,那個鴻溝,在所有人心中,在那個家庭,那個社區,那個社會中,是很分明的,難以逾越的。
就是不需要你說,看起來大家很融洽似的,似乎不存在,但關鍵時刻,它就又冒出來了,而所有人都知道,都自覺。
這是2006年的印度泰盧固語電影。在柏林影展,拿下最佳處女座獎。在國際上和印度國內,一共拿下24個獎項。
演瓦娜迦的小女孩,也是來自南印度農村一個低種姓家庭。她第一次出國,坐飛機,和導演上台領獎,獲得觀眾熱烈的掌聲。
現在已經28歲了。小時候本來長大想當醫生,因為這部電影,她改行做了演員。
她們家一共六姐妹,全是女孩。她有五個姐姐。媽媽生下她時說,“怎麽又是個女孩?” 把她遞還給護士,說拿去扔了。爸爸卻說,都是女孩有什麽關係,又給抱了回來。
不過她從小鬼馬精靈,反而成為六個女兒中媽媽最寵愛的那一個。可能家裏都想要個兒子,生不出來,她就剪短頭發,看上去像個假小子。
2004年,導演到她們學校挑“瓦娜迦”,海選。本來不是她的,老師堅持說,她唱歌唱得好,導演就讓她唱兩句試試。
她就唱《甘地之歌》:
“甘地爺爺,你很強大,憑著決心,帶給我們自由。”
導演一下就被打動了。
這麽一個13歲的農村小姑娘,卻有這樣的靈光。小瓦娜迦就是她了。
導演(Rajnesh Domalpalli)自己也是南印度的一個農村家庭長大的,孟買印度理工電子工程學士、碩士。畢業後,去了美國加州矽穀做軟件工程師。
但他讀大學時,就喜歡編一些小故事,又學習了聲樂,喜愛藝術。2001年,成功申請上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電影學院。
《瓦娜迦》,本是第一年秋季入學提交的一個project,一開始隻是受梅姨電影《蘇菲的抉擇》啟發,想寫一個印度少女母子分離的故事,在編劇過程中,越來越豐富,加入了印度古典舞蹈和古老的種姓製度。
2004年,他回印度拍攝這部電影,作為在哥倫比亞電影學院藝術碩士的畢業論文。
就靠媽媽給的大概2萬美金。
拍攝準備了一年半時間。選中了瓦娜迦的小演員後,又花了一年時間,親自教她學習表演,這一年,同時又請了一個專業的庫奇普迪舞老師,教了她一年庫奇普迪舞蹈。
這麽辛苦,這麽嚴謹,就是為了這部電影。
好不容找到場地,打廣告招聘女演員演地主婆找不到,改為打廣告請一個女清潔工。然後那個大媽就來了,應聘清潔工,卻告訴她是演電影中的女二號地主婆。
演地主婆身邊那個老仆女的,是一個建築工地上的搬磚工,她把磚頭頂在頭上搬運。演女孩瓦娜迦父親的,是當地村子的一名保安。
全是業餘演員,但就是這麽奇怪,全部“活了”!
但是電影出來後,村民們並不是很待見,後來出國得了獎,回國又得了獎。她媽媽才看了這部電影,看完後哭了,抱著她說:
“你怎麽演得這麽好?”
現在,她成了全家人的驕傲,村裏的驕傲。
導演拍這部電影的初衷是什麽呢?
他發現印度農村裏這些古典舞蹈、民間戲曲,很有生命力,有豐富的內涵,很吸引人,但一樣,缺乏傳承,這些藝人的子女如今都去做建築工、管道工了,現代“文化”侵蝕著古老文化,村民們從前很熱衷看戲,如今都看電視,不看戲了。
導演感覺這些東西在衰退,在消逝,所以通過電影這種藝術形式,記錄和保留下來,這種傳統,這些即將逝去的東西。
這是電影藝術的其中一個功能。像賈樟柯的電影,就是這一類的。否則你都忘了,我們曾經是怎麽生活的,我們是如何一路走過來的,我們獲得了什麽,又丟失了什麽。
不過印度比咱好的是,他能出電影,出優秀電影。眼看這些快消逝的東西,經過藝術工作者這麽一“記錄”,一“保留”,又引起很多人的關注和興趣,又去推動、複興。
說現在庫奇普迪舞又很流行了,大城市裏都有專業教學。我們以前推薦過的印度嘻哈女王Raja Kumari,在美國洛杉磯出生長大的,從小在美國印裔社區也學習了庫奇普迪舞。正是因為從小有這種節奏感的熏陶,她接觸嘻哈以後,唱起來發現特別容易,特別得勁兒。
因為嘻哈、印度古典舞蹈,都是和萬事萬物乃至宇宙一樣,就是振動,就是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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