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鄧楠和我沒有一點關係,有的,隻是觀眾和演員影幕上的“認識”而已。
《鐵道遊擊隊》裏的鄧楠(1916-1968)
他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是,五十多年來,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揮之不去--也許,我該寫下來,少年的我,在1300萬人口的大都市,在短短的兩年裏和他三次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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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之前,總是特別寧靜。
整條愚園路烏魯木齊路,隻有三五個行人,那可是主要電車雙向的馬路, 附近兩間名校相連著,卻見不到有一個學生進出寬闊、氣派的洋人留下來的校門。
我在學校對麵的人行道,看到了他高大的身影,戴著鴨舌帽,帽沿下是他標牌般的濃眉,還有他特殊的厚實的雙唇。大約200磅的身軀,兩手插袋,穩健儒雅的在舊式教會學校的老建築前悠悠的行走,直視前方,微笑著,在聽著他左手旁的少女側著臉向他談笑,她的兩手挽著鄧楠的手臂,長發披肩,一個高佻的美少女。
我看過幾次鄧楠的電影,沒見過他有這時的慈祥和滿足,好一個父女悠閑散步的溫馨畫麵呀。。。
鄧楠不是大明星,不是大帥哥,可是,當年戲院裏掛著像片的大明星大帥哥如趙丹,馮吉,康泰,崔嵬,高博,劉瓊---都喜歡和他搭戲。
有人說,演員不分大小,隻分有沒有戲——角色。
鄧楠的戲不多,他不是搶鏡的演員,可是隻要畫麵上有他,你不會忽略。他實在,恰如其份,力度在無言中展開。他的長圓臉,他的濃眉,他的魁梧,他的 寡言。。。。。
《鐵道遊擊隊》樸實農民遊擊隊員魯漢;
《51號兵站》怒目威嚴霸氣十足的偽軍軍官黃元龍;
《林則徐》滿腔正氣的關天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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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之前,總是特別寧靜。
整條愚園路烏魯木齊路,隻有三五個行人,那可是主要電車雙向的馬路, 附近兩間名校相連著,卻見不到有一個學生進出寬闊、氣派的洋人留下來的校門。
我在學校對麵的人行道,看到了他高大的身影,戴著鴨舌帽,帽沿下是他標牌般的濃眉,還有他特殊的厚實的雙唇。大約200磅的身軀,兩手插袋,穩健儒雅的在舊式教會學校的老建築前悠悠的行走,直視前方,微笑著,在聽著他左手旁的少女側著臉向他談笑,她的兩手挽著鄧楠的手臂,長發披肩,一個高佻的美少女。
我看過幾次鄧楠的電影,沒見過他有這時的慈祥和滿足,好一個父女悠閑散步的溫馨畫麵呀。。。
鄧楠不是大明星,不是大帥哥,可是,當年戲院裏掛著像片的大明星大帥哥如趙丹,馮吉,康泰,崔嵬,高博,劉瓊---都喜歡和他搭戲。
有人說,演員不分大小,隻分有沒有戲——角色。
鄧楠的戲不多,他不是搶鏡的演員,可是隻要畫麵上有他,你不會忽略。他實在,恰如其份,力度在無言中展開。他的長圓臉,他的濃眉,他的魁梧,他的 寡言。。。。。
《鐵道遊擊隊》樸實農民遊擊隊員魯漢;
《51號兵站》怒目威嚴霸氣十足的偽軍軍官黃元龍;
《林則徐》滿腔正氣的關天培;
《海魂》國民黨海軍的普通士兵蔣旺----這部電影,幾乎是兩代南北大明星大帥哥的大匯演,鄧楠排在後麵,可是,他和老朋友趙丹說,特喜歡這個角色。。。。
少年的我,頭一次在生活中看到銀幕上的表演藝術家,看得我有點發呆。
東方人的身形、頭型,戴帽子都不太好看--鴨舌帽尤其難戴,流裏流氣還是幸運,搞不好像大壞蛋。
可是,鄧楠的氣質,好像將鴨舌帽的瀟灑發揮的不能再挪動一絲一毫,生活中的藝術家自然散發的的魅力和中年成熟男子漢的雄偉氣魄--隔著整條街,直逼而來。連他身邊的美少女,也叫我覺得與眾不同。。。。
然而,這是我少年的一廂情願,當暴風驟雨般的浩劫席卷全中國時,與眾不同的是--文化藝術工作者幾乎無法逃過莫名的侮辱和殘酷的迫害。
求知欲強盛的少年,是如何度過動蕩年代的不眠之夜?-----隔壁中年大胖子的鼾聲如雷灌耳,舊式的大擺鍾半小時響一下, 12時響12下--還讓人睡麽?
好在強說愁的摯友T兄也常失眠,於是,說愁說到半夜,口水幹了,肚子也餓了,湊足了兩毛錢,配上二兩糧票,吃小餛鈍去。
寒風起了,行人都不見了,除了小店的燈光有點暖意,街上,象在拍《夜半歌聲》的場麵。
服務員的臉,比天氣還冷,買好了籌碼,自己端去。牆上大紅紙寫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毛澤東。人一偉大,就無處不在。
八人的桌子,我和T各占了一邊,反正沒啥客人。兩人低頭數著碗裏的餛鈍--幹活不專心、談笑風生的服務員常 數錯----不過,數多的機會少些。
我的前麵有人放下了兩碗小餛鈍,接著,一個象山一般的身軀靜靜的降在我麵前,八人的桌子,看來隻適合四人--像他這樣魁梧的男人!
是他--鄧楠!
他放下鴨舌帽在台上的那一刻,我還沒抬頭 ,就猜到是他在我麵前。雖然,帽子髒了點。我抬頭,就像銀幕上的大特寫--不,比大特寫更真實--如果可以,我可以觸摸到他的亂發,我已經嗅到他的體味,我看清了他又濃又粗的眉毛,看清了滿臉的胡須根,看到了他厚實的雙唇的線條,還有深鎖著的眉頭,象是鎖住了整個冬天的寒夜。。。
滿身油跡的工作服和脖子手腕露出的幹淨、紅色的皮膚----想是在附近的浴室中剛剛走出來---“監督勞動”到半夜三更?耳根的紅印是皮鞭的痕跡?一個落難藝術家憂鬱的氣質和沉默如山的男子漢渾厚氣魄,如此近距離的感染著少年的我,我又一次發呆了。。T兄在桌地下用腳踢著我--上次的奇遇我告訴了你--我還要你提醒嗎?在他麵前,還擠眉弄眼?!
我能對他說什麽?說喜歡你的電影--他演出過的電影--大批判全部“榜上有名”!我。。。。還在不知所措的時候,那座小山又升了起來,他輕輕的移開板凳,又輕輕的移回去。我看著他的大手抓回鴨舌帽,看著他身後的兩隻碗,連湯底都喝得幹幹淨淨----不知是啥時候的事。
等我轉回念頭,放下小餛鈍追出門外,馬路上靜悄悄,一個人影也不見,隻有小店的燈光將我的身影拉的老長,躺在街上。。。。
搬家了,由T兄家回來,要經過一家工廠,門房間臨時的小木屋,搭在廠門口的外麵。
那天,小木屋的門打開了,出來兩位少女,微笑著抬頭看-----後麵出來的是他--鄧楠!
他低著的頭,那頂鴨舌帽已經碰到門框,整間小木屋,我擔心要給他撐爆了,原來,這裏住著個瘦小的老頭,值夜班時搭張帆布床在那裏----怎麽?。。。
他敷衍著少女的糾纏,拉上木門,提著大號的水壺,走向供應熱水的“老虎灶”。
幾個月不見,他老了十年!滿臉的胡須根都出來了,渾厚的氣勢還在,可是,不見了那天晚上 洗完澡出來時的熱量。也許,我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我不願看到他心不在焉的神態---那不是我心目中的鄧楠。不過,我理解,批他們打他們的人--都是這樣年紀的青年--有男的,也有女的----他們也可能曾是追星一族,--轉眼,就可能是批鬥會上向你揮起軍用皮帶---落在身上的是紅星鋼扣。。。
我放慢了腳步,保持著距離,那兩位好像天真的少女,還是跟著打好熱水的鄧楠。我想衝上去,勸她們離開他---難道,你們看不到昔日的“大明星”此時此刻的痛苦和災難?想對他好,請離他遠一點。。。。。。
過了幾天,路過廠房,遠遠看到小木屋,我的心突然沉了下來:那木門,打叉貼上了封條。。。
巴掌大的小窗口也封住了。
我走近小木屋,盯著封條發呆。
真想撕破封條進去,看看這木籠般的小屋,是怎樣容得下山一樣的大丈夫男子漢?!
我不知呆在木屋前多少時間。。。。。
我穿過廠房的鐵閘,找到瘦小的門房間老頭,指著小木屋,戰戰兢兢,問他:老伯伯,---住屋裏的人。。。?
------不要說了。。。
看到老人家搖著頭,欲哭無淚的樣子,我知道了。。。。
頓了一會,,他還是開口說了:咳--自殺了----好人哪---自殺前----和老婆離了婚。。。。。。
------那年月,凡自殺的都是“畏罪”--他不想連累任何親人。
------刹間,我想起了挽著他手臂的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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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劫過後,監獄出來的老朋友趙丹,追悼會上,感慨地說:阿楠兄弟,還記得你拍《海魂》時說:喜歡蔣旺這個角色,那是個叛徒呀---你說:好多人看到的隻是我的魁梧和健壯,其實,我內心也有脆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