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出軌,和其它

 

欲望,出軌,和其它
 

 

我們還記得,拉康驚人地說道;“即便是,那個丈夫抱怨他妻子的出軌(與別的男人上床)是真的,那個丈夫的小心眼也是病態的。”

拉康說出軌,意猶未盡。

拉康為“出軌”開脫,是在於,即存的欲望和它的驅動力”:欲望,是根植於現代建構(身體上)中的一個特征性缺陷(裂縫),而驅力,來自於現代體製的本身,有一種力量總是圍繞著這個缺陷(裂縫),在驅動欲望。

裂縫,它的模樣就像一口陷阱,鮮有人不失足於其中。

偶而,一個人會發現他自己已身處在一個無可比擬的氛圍之中,對於這種欲望的絢爛,他不是毫無知覺,但是,關於這樣的燈燭輝煌,他說不出任何什麽,他無法去表達它。而與此同時,在他的腦海中流連的,是一些連串的模糊思想,它們含有一些轉瞬即逝的話語。

這是情色生活(Erotic Life)的氛圍。

一種由欲望驅動的普遍性運動,“情色”的圖像並不單純:這種非形的運動,遵守的是一種頗為怪異的邏輯,它的空間是扭曲的。這是一種充滿了張力的曲線運動,就像高超音速中的變軌,漂移。在多數情況下,它的過程令人尋味,它會突然的加速,然後是迂回,它需要一些克製,阻滯,甚至是退卻,但是,所有的這些回撤(Drawing Back),都隻是一種謀勢而動而已。

驅力圍繞對象,拉康所說的對象 —— 一個建構上的裂縫 —— 指向了(現代資本製度中的)耗費。

拉康說出軌,意在耗費。

一個丈夫在抱怨他妻子的出軌,就如一種觀念在詛咒某種消費,消費隱匿在情色之中。如果它涉及了情色,抱怨它的下流,詛咒它的不堪,是多數人會止步於此的普遍性觀念。

巴塔耶的《被詛咒部分》(The Accursed Share)是一部很有意思的著作,它的第一卷,說的就是《消費》(Consumption),巴塔耶分析了生產和耗費(非生產性消費)的關係,他為耗費伸張,是在於一個經濟原則。

消費超越了生存的必需,是被詛咒的部分。巴塔耶蓄意地製造了一個名詞 ——“Consummation”(耗費),這個在法語中原來並不存在的名詞,在字麵上,與消費(Consommation),或適當的消費(Consumption)相似,這個新的名詞,來自於一個火災概念,它在一個徹底的,毀滅性的火災中召回了消費(Consuming)的詞源學意義,因此,它意味了一種犧性性的消費,它具有貴族的奢侈的揮霍特質,它與積累的,生產性的日常消費相對,它是一種非生產性(或無功利)的耗費。

《被詛咒部分》的第二卷是《情色史》,它繼續在一種這樣的努力,它的宗旨仍然是在於一種思想的普遍性批判,這種思想讓人類的活動從屬於有用的(Useful)目的,而不是讓他們的資源耗費在無用之中。

性(Sexuality),至少在某些時候,是有用的,因此,性被納入了婚姻秩序;但是,情色(Eroticism) ...... 。《情色史》這部作品,它的不同尋常是在於,它描述了能量耗費對人類心靈的影響,情色的經典是在於,人們無法將情色嫁接到它可能具有的有用性。

人類的需要大體能分成兩種,一種需求讓人們在任何情況下都會覺得,它是不可或缺的,它是有用的,它是日常生活的必需;而另一種需求,它超越了有用,它不是生存的必須,但是,它讓我們感到滿足,感到自尊,感到優越,這種能滿足自己的需要,可能永無止境 …… 。

對於這種近似於奢侈的需求,馬塞爾·莫斯(Marcel Mauss)想到了“禮物”和“誇富宴”(Potlatch),並把它們認作是一個“總的社會事實”。這種由饋贈,和浪擲原則所驅動的普遍性運動,是建立在情色的基礎之上。從中世紀的貴族沙龍,到現代的富豪俱樂部,一直以來,始終如此:情色,是一種充滿了活力的消費。

“女人價值的首要體現,並不在於她的社會標誌,而是作為自然的尤物。”這句話的對錯,在視角之間。

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慷慨的舉動都在促進一個普遍的慷慨流程。讓我們想象香檳的形象,它的本身就是一部充滿了活力的動漫,它清晰地,毫無懸念地象征了一種能量的滿溢。它與重商精神,與討價還價,與斤斤計較,與唯利是圖大相庭徑。

可是,為什麽說,擁有無用(Useless)的價值觀是有用的(Useful)?

奢侈的消費可不隻是在消費,他們是在主導生產。鮑德裏亞在他的《消費社會》裏作了如下的宣稱:“如果說,當今的社會再也不生產神話了,那是因為消費便是它自身的神話。”

人類社會正從生產走向消費,消費成了人類社會的主導,也就是說,是消費意識構建了當下的社會脈絡。

對於工業時代的生產動能來說,消費永遠都跟不上生產。無可逃循的事實就是,人類勞動所產生的能量之和,它是如此之龐大,而社會的消費能力又是如此之有限,以至於,或早或晚,這些多餘的能量會消耗在一場災難性的危機之中。

“如果我們不把耗費(Consumption)作為我們的行為原則,我們就會情不自禁地,去逃避那種可怕的混亂(出軌),而沒有了這種混亂,我們就不知道該如何地去耗費那些我們所擁有的,可供我們去處置的剩餘能量。”

市場的最初功能,是一個補給日常所需的場所,然而,當“有用”物質的供給不再能滿足資本生存的需要,鼓勵和擴大(無用的)消費需求,就成了資本主義良性運行的必要條件。

社會財富的分布是如此地集中,它的形態是如此地“男性”,它像一個棒槌,錢都集中在它的頂部,在它的槌狀部分,在那裏,財富的出口不是生活的必需,而是欲望,欲望在一個“裂縫”。

當“日常的消費工程”變成了“欲望工程”,市場就成了感官體驗的樂園,在這裏的消費,無論它是出於一種令人心醉的深層內涵,還是一種愈加美妙的外表,都意味了,它在消費的已不隻是一些物品,而是思緒,感想,或美的符號。“它是如此的有趣,如此的性感。”

在這樣的“欲望工程”中,欲望擁有它的主權,主權的勃起是必然的,並因此,拉康說道:“那個丈夫的小心眼兒是病態的。”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會危機,我們自有去耗費社會多餘能量的義務;我們總是希望,我們能更少的工作,更多的暇閑。休閑是一種浪費剩餘能量的生活方式,一天休閑生活的成本意味了它所需的生產;在這段流逝的時光中,人們不生產任何什麽,也就緩解了生產的過剩。純粹的悠閑就像是一個能源的插座,在這個出口,它的消耗會超越生活的必需。在本質上,它出口的,是假日消遣的花樣翻新,是娛樂,酒精,而所有的這些奢侈,都需要情色 ......。

一種在需求上的構建,一種以“欲望”為動力的社會心理構建,已成為了“總的社會事實”。超越“有用”的價值,將文化價值放在產品的功能價值之上,是一種在價值上的苦心經營。將商品的文化意蘊,再現在消費者的經濟實力、社會地位、消費水準、生活檔次,和時尚潮流之中,同時,也成就了一個新的消費原則 —— 商品的意味比它的實用的價值更為重要。

現在的消費,它的目標已不是消費品本身,而是賬戶裏的金錢。就如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所描繪的,“獵物的顫栗”已經被“獵人的顫栗”替代了。

消費者的消費並非出於對物品的喜愛,而是因為它可以影響他人。這一現象早在一百年前就讓尤利烏斯·梅耶格拉非(Julius Meier Graefe)震驚不已:“他們愛的不是物品,購買才是他們最關心的。”對某些人來說,購買,這種占有的形式,才是最有吸引力的。

超越了價值的消費欲望,除了占有的快感,更重要的是獲得了自我實現,和社會尊重的“借代性”滿足。消費名牌 —— 通過高檔價值的證實 —— 是一個完美自我形象的過程。當物質的占有與精神的滿足融為一體,消費者也就理所當然的獲得了一種極大的主權快感。

“消費”成了新的社會的現實標誌,它意味了價值意識的重構。社會就是依據這種意識來進行操演的。這是一種巨大的集體自戀,“您所夢想的一切,就是您的”,消費者就像在神奇的魔鏡中,時刻能讀到自己,讀到自己的欲望、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魅力,它們被重構的意識所規劃、被文化的包裝所滋養。

在社會體係內,文化可以代理奢侈,將它具化為規範與價值,在人格體係裏,文化可以將它內化為信念。社會已預設了你的向往、你的美麗,甚至你的魅力。欲望在這樣潛移默化中,已弄熟了它的程式,出軌,從“想”到“做”,隻在一念之間。

不管怎樣,“出軌”的本質就是喜樂,它的存在的本身就已意味了一個不同凡響的時刻,它與其他的任何時刻有天壤之別,一個美好的時刻,是為了響應一個深刻的期盼,一種“必須的”或“理應如此的”欲念,一種在事實上的無節製。

所以說,在現代構建中,無用(Useless)的耗費是有用的(Useful)。

然而,奢侈品的耗費,它的本身就是一種對有用勞動的破壞,是一種對於致力於有用物品生產的破壞:這是因為,有用的生產與奢侈的生產,它們是在同一個能量來源中汲取力量,此消則彼長, ......,也就是說,在軍火的生產與路橋的建設之間,並不是毫無關聯。

需要記住的是,拉康所說的這個被驅力圍繞的對象:在表麵上 —— 是身體的裂縫 —— 是耗費。而實際上,是資本的利潤,也就是說,在現代,是資本的利潤在驅動人類的奢侈揮霍。

是利潤的欲望在驅使消費的欲望,或者說,在消費“扭力”的噴射中,是“欲望的欲望”獲得了最終的快感。對於消費的欲望來說,是利潤的欲望—— 以它的美妙的身姿 —— 提供了能滿足欲望的東西;是利潤的欲望設置了消費的“欲望”所欲望的“心儀對象”,由欲望生產出作為欲望的自身,這就不僅僅是在尋求欲望了。

資本主義的內部扭力已進入了一個更高的層次:“欲望的欲望”在驅動生產流水線的運轉,正是這種並不人道的強迫力,讓世界進入了一個無窮地擴大奢侈生產的循環。這種驅力的執行者,是那些“知道”讓人如何接近欲望的喬布斯們,驅力的新的模式發生在消費的履新運動之中。

確實,巴塔耶的思想批判已成為了總的社會事實,耗費的圖像是如此地清晰,以至於,我們馬上就可以得出一個這樣的判斷:

當社會的生產隻是為了(資本的)利潤,而不是為了(社會的)需要,決定社會生產的就隻能是社會的購買力(消費)而不是其它。人類並不是不需要有用物品的生產,而隻是,作為多數的大眾沒有能力去消費它。

在另一方麵,對於欲望的欲望來說,再多的奢侈的,情色的耗費仍然是有限的,欲望的最高境界是災難性的摧毀,至高的耗費是戰爭。

在《情色史》的結尾,巴塔耶的警言是:“如果我們以為,擁有一個更為寬鬆的情色環境,並給予情色遊戲以更大的能量份額,戰爭的危險性就會大大地降低,這樣的想法是幼稚的。在減少了在生活水平上所存在懸殊差距之前,也就是說,在縮小了財富分布的普遍的不平衡之前,我們不可能降低戰爭的風險。”

“這個世界,確實已經頻臨在了一種岌岌可危的不平衡之中,隻有以某種方式緩解了這種失衡,社會的風險才會減少。水平化個體資源,水平化個體的消費能力,以提升普遍性生活水準的視野去進行生產活動是必要的。如果,事情並不是沿著這樣思路在發展,那麽,危機的到來將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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