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女人

郊野之行回家，心中就有個牽掛，也許途中即已潛生，隻是身在情景中未能覺察。回到家中，思念之情愈加殷切起來，幾不能自抑，其實無他，隻是一株樹-----垂柳而已。“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柳不是很早就入情於詩中了麽？ 

       心中有一種毛茸茸的感覺，柔柔地像一池清水，在微風中輕漾著，水欲靜而波不息。懵鈍少年時，一開春，大點的村子都敬社戲-----大概是祀鬼神的，小點的村子自己獨立演不起戲，就向大村隨點錢一起熱鬧。春忙未啟，難得輕鬆的間隙，四鄰八村的都趕場看戲，這村演罷那村演，要鬧騰一陣子。散學之後，不先回家，遛到戲台下看戲，戲雖沒看明白，卻暗中盯上一個角----青衣小旦，今天看罷，明天還想看她，這村看完了攆到下一個村接著看。走路時，睡覺時，上廁所時，眼前總有她的影子，直到春戲演罷，才漸漸地淡了心情。這早春的垂柳竟也像那青衣小旦一樣，驚擾得人心神不寧。“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並不是喜歡全部的柳樹。年前到福建去的時候，已近立春，心想：也許會在路途上與春打個照麵。乘大巴從福州沿高速公路到廈門，想近觀江南的早春，然而春似乎確然未蔭動: 江裏水很淺，船幹泊著，雖然樹木依然蒼翠，但沒有新枝葉，草坪全枯黃，風景依然老舊。然而，“妖嬈女老，猶有餘姿”，江南還是讓人流連。江南也有柳樹的，是旱柳，枝葉盡力向上伸展，枝條稍稍下垂，但不充分，已枝枯色衰了。在北京看到的也是這樣的旱柳，柳葉已落淨了，隻剩下幹枯的柳條冷冷地刺向天空。或許垂柳也是有的，隻是自己沒有看見；又或許是看本土的垂柳多了，便看輕了他鄉的柳類。 

      喜歡的是垂柳。旱柳和其他樹木一樣，像是留著齊耳短發的現代女子，即使枝繁葉茂也隻是頭發濃密一些，發雖密而青絲並不長。垂柳則不一樣，像是留著長發的姑娘，除主枝向上長著，其餘枝條全直直地下垂，或披於肩，或及於纖腰，甚者幾委於地，有點像南方榕樹低垂的氣根，隻是垂柳的枝條要標致得多，像美女的一頭秀發，“碧玉妝成一樹高, 萬條垂下綠絲絛”。 

      最喜愛的是初春的稚柳。立春之後，天氣漸暖，心中念叨著：春來了！春來了！感覺春似乎就在身邊，卻總是不能謀麵！偶爾倒春寒，冷氣襲人，春倏忽又不見了蹤跡。厚厚的冬裝還裹在身上，這樣的不經意的一天，走過街巷，途經河邊，步入田畔，突然發現柳枝泛青，柳眼初張，而其它樹木卻葉落枝枯，一派衰容，生機難見蹤影。你一定會驚喜：春終於入眼而來！ 

    禁不住的，總想去再看一看。隔一日去看，嫩芽已綻出小葉，一樹新綠盎然而來，籠起一層淡淡的青煙，綠發垂髫宛如稚氣的少女。再一日去看，綠發漸長，樹影婆娑……微風一起，長發飄飄，垂柳恣意搖擺，像弄情的女人。旱柳則遲頓一些，其它樹木還休眠未醒，一樹枯寂。這個時候，垂柳則宛如風姿綽約的女子，身著春日的麗裝，“風飄飄兮吹衣”，款款地向你走來，招搖在黑白兩色的世界裏，分外奪目，柳絮輕揚，盛春飛雪，心緒也隨著柳絮張揚起來。 
    楊柳兆春光。漸次，迎春花開放了。如簾的細柳後麵，杏花、桃花、梨花......百花都豔麗起來，世界有了色彩，有了香氣；旱柳也攆上來了,一樹青碧；白楊、法桐、刺槐、土槐等也踏上了春的步伐，世界呈現一派生機；蜂兒來了，蝶兒來了，鳥兒也來了。“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世界有了歌聲。於是，整個世界都活泛了。 

    早上出門到西府公幹。前夜落了些雨，天氣有些陰沉，空氣卻很清新。車子沿繞城高速公路奔馳，道路兩邊是垂柳，也有旱柳，我的目光盡在垂柳上，在冬容未褪盡的三秦大地，青青垂柳是唯一麗人。過灞河時，看揚名天下，堪稱情樹的灞柳，過渭河時，看兩岸的渭河柳，過古鎬京時，看灃河邊的灃柳，又看古鹹陽的柳，看黑河的柳，看道教祖庭樓觀台的柳。 

    天空中又飄起雨絲來。沐雨坐在樓觀台的柳蔭下，懷念了一回柳下惠。 
    回程的路上，一直望著車窗外。 
    同行的女伴問：“看什麽呢？”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看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