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為什麽特別能忍

網上有句流行語,叫“我忍你很久了”。這本是一句網絡戲謔語言,或許根本不能由此上升到國民性格的高度。但我們透過這句網絡流行語的背後,還是能隱約窺見到中國人隱忍的特性。

隱忍不好嗎?兩千多年前,吳王對越王說,不服我滅了你。越王說,我忍!於是,越王臥薪嚐膽成功雪恥;一個流氓對韓信說,不服我打死你。韓信說,我忍!於是,韓信經曆胯下之辱後成為一代傑出的軍事家;漢武帝對司馬遷說,不服我閹了你。司馬遷說,我忍!於是,不再“男人”的他寫就偉大巨著《史記》。

看,多麽勵誌的故事,這些故事一直是中華民族代代相傳的經典。同這些勵誌故事一樣,還有眾多的勵誌雞湯,最典型的莫如孔子老師《論語》中的“小不忍,則亂大謀。”孟子老師也說過,“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經過千年熬製、小火慢燉的這種雞湯,被中國人喝過後,營養已經融進血液裏。我們似乎越來越離不開這口。

  

(二)

隱忍的背後邏輯是隱忍待發,也就是說,我們要不動聲色,慢慢積蓄力量,要厚積薄發,然後給對方致命一擊。正如越王勾踐。或是為了獲取更大的利益,而采取隱忍、退讓的策略,暫時放棄一部分利益,包括肉體、尊嚴、名譽等。於是,我們又發明了另一種自我安慰式的雞湯,如“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看看,我們多會給自己找台階下。

然而,小忍,也不一定成大謀。《東周列國誌》第三回,大臣向平王說:“若隱忍避仇,棄此適彼,我退一尺,敵進一尺,恐蠶食之憂。”也就是說,我退敵必進,登了鼻子你忍讓,對方一定會上臉。國土被蠶食後的退讓隻會導致更嚴重的後果,個人權利更是如此。在麵對強大的公權力時,個人權利的每一步退縮,都會引發的公權力肆意擴張。

不是嘛?個體的無動於衷,逐漸就導致了集體的麻木不仁,甚至是逆來順受。餓死一個人沒有抗爭,便會誘發幾百萬、幾千萬人的饑荒。

  

(三)

相信有兩個場景中國人很熟悉。一個是清軍入關後,強製漢人剃發易服,揚州、嘉定等全國多地遭到清軍血腥屠殺。按說,他們沒有隱忍,應該大都是寧死不屈的英勇形象。但從史料中來看,所謂反抗最強烈的地區,廣大百姓如待宰的羔羊無異。一個清軍就可以在無任何捆綁的情況下,押解幾十名青壯年男子到刑場去屠殺。百姓遇到清軍,個個戰戰兢兢,匍匐跪地,伸長脖子等著砍頭。清軍喊一聲“蠻子來!“,百姓就乖乖過來受死。清軍喊一聲“跪!”,百姓就齊刷刷跪地低頭。你感覺難以想象嗎?這是1645年,距離現在三百七十年。

有距離更近的,那就是日本侵華期間。據《東史郎日記》記載,南京失陷後,日軍進城實施瘋狂屠殺。在某天晚上,漆黑一團,隻有點點星光閃爍,國軍大約七千年俘虜被解除武裝。而此時日軍鬼子隻有兩個中隊的兵力,就連日本兵也感到對比懸殊。他們同樣擔心,如果七千人暴動,日軍根本對付不過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些受降的軍人,全部老老實實聽日軍驅使。讓坐不敢站,讓走就不敢跑。

南京遭遇屠城期間,很多百姓排成排等待送死,被槍殺時非常鎮靜,令日本人都感到驚訝。他們眼看著同伴在自己麵前一個個被殺,沒有流露出一絲的恐懼。輪到自己被殺時,還會主動邁出一步,非常配合劊子手。東史郎感覺,中國人似乎有一種上天堂的感覺。你感覺到不可思議嗎?這是1937年,距離現在僅僅七十八年。

  

(四)

都說中國是禮儀之邦,中國人有儒家提倡的“溫良恭儉讓”美德。確實沒錯,但這“溫良恭儉讓“的美德並沒有給周圍的人,而是給了權力。在權力麵前,我們溫和、謙卑、恭順,甚至奴顏婢膝。那些跪在官府門口,向權力哭訴求情的是多麽有禮儀。

在晚清中國生活了50年的英國傳教士麥高溫說,中國人對有損自己臉麵和尊嚴的一些雞毛蒜皮小事難以寬容,然而對官府的一切惡行卻相當的理解與寬容。他觀察到,很多人往往因為一分錢就會與同行吵得不可開交,臉紅脖子粗。然後轉頭就痛痛快快去交官府的苛捐雜稅,年複一年,心甘情願。雖然百姓明明知道稅額已經超出正常範圍,但他們仍然默不作聲,照交不誤。

對於官府的種種惡行,諸如貪汙腐化、歪曲正義等行為,百姓對此更多表現為熟視無睹,甚至逆來順受,更談不上任何反抗。這邊對官府惡行談笑風生,那邊就與鄰居或好友惡語相向,拳腳相加,原因可能隻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對方一個貌似失禮的小小舉動都可能遭到記恨,因為這樣冒犯到了自己的尊嚴與臉麵。麥高溫很是看不懂中國人。

  

(五)

看不懂中國人的還有參與過洗劫圓明園的英國將軍戈登。他目睹了晚清中國人因為自然災害、饑荒、戰亂四處避禍的慘狀。戈登看不懂,為何中國人像幽靈一樣四處遊蕩,而不去向官府求助,甚至起義反抗。百姓的回答隻有“不敢”。戈登都被這樣的回答驚呆了,他勸告百姓說,餓死與起義被殺的結果是一樣的,早晚都是死,為何不拚一把?他得到的回答,仍是“不敢”,“不敢”。對於熟悉了“要麽麵包、要麽革命”西方邏輯的戈登,他怎麽也看不懂中國人這種生物。

同樣是英國人的斯卡思則是一位商人,遇到了一個晚清時的農民。農民的土地被當地富豪強行侵占,失去生計的農民不敢去打官司,也不敢做其他反抗,而是莫名其妙地祭拜神像對富豪進行詛咒。農民認為,富豪與官府勾通,打官司也打不贏。打不贏官司我就咒死你。農民拜神像時口中念念有詞,諸如讓富豪家每人都疾病纏身,讓富豪媳婦鬼魂附體,讓孩子無家可歸。讓富豪破產去沿街乞討,或是最好暴死街頭。農民磕頭跪拜完神像後,若無其事般走開,臉上甚至還帶著微笑。斯卡思無法想象,失去土地無法生存的他為何這般能忍。

  

(六)

“不敢”的晚清中國百姓何以如此恐懼,他們寧願被欺負、寧願被餓死也不敢反抗?我們根據另一位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的經曆,似乎能找到合理的答案。1878年,李提摩太被教會派往山西去進行慈善救濟,那裏正發生著百年不遇的大災荒。

李提摩太一行從太原出發,一路向南,沿路所見,餓殍遍野,慘不忍睹。有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爬行;有人被一陣風吹倒後就再也沒能站起來;有人死後被野狗、野狼啃食;還有人互相吃對方的孩子,因為他們不忍吃自己的孩子。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則是,當地各富豪大戶仍然過著悠哉的生活。李提摩太實在想不通,中國人為何不去搶劫富戶。後來他發現,在每個村子都貼有告示,告示中警告,山西巡撫有令,任何人膽敢行凶搶劫,各村鎮首腦有權對搶劫者就地正法。

洪洞縣城城牆上高懸的兩顆人頭昭示了搶劫的下場,而城牆下麵就是餓死的累累白骨。但吃人的傳聞還是偶爾有傳出,一些稍微富足的路人與趕路的商人卻帶著各種防衛武器,如梭鏢、刀劍等。他們擔心的不是搶劫,而是害怕自己被吃掉。

李提摩太要拿出兩千兩白銀進行救濟,但遭到山西巡撫曾國荃的嚴詞拒絕。在曾國荃看來,救濟隻會讓百姓與官府之間離心離德,是重要的社會不穩定因素,甚至還會滋生叛亂。

  

(七)

中國人的隱忍並不是清代才形成,早在明代,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就對中國人有了深刻的總結。他說,如果忍耐是一帖利於所有痛苦的膏藥,那麽,中國人是最善於貼用這種膏藥的人。

有人認為,在中國這片土地上,經曆了世界上最多的自然災難與戰亂,肆虐無常的天災與疾病、殘暴嚴苛的官府壓榨、瘋狂血腥的異族殺戮,苦難的曆史造就了中國人隱忍的性格。不管環境如何艱難困苦,中國人似乎都能堅強承受,堪稱最能抗壓的群體。

隱忍長期深植中國土地,慢慢開出豔麗之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隱忍已經成為中國人特有的生存哲學,竟然還有人為此所謂的生存智慧而沾沾自喜。

麥高溫觀察的更為細致入微。晚清的中國人即使缺衣少食,也能像奴隸一樣,任勞任怨。此時的中國人根本不知道星期天休息的概念。男人的臉上縱然也有無奈與不滿,但依然會以堅強的毅力,默默挑起生活的重擔。女人則更會隱忍,也必須隱忍,不管苛刻的婆婆如何打罵,丈夫如何墮落無能,女人都隻能將痛苦深藏心底,否則就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八)

家庭中的女人為何如此隱忍,封建社會女性社會地位低下隻是一方麵。一直以來,中國的家庭與國家具有相同的治理結構,即宗法製的“家國同構”。國就是家,家就是國,家庭就是國家的縮影。在宗法製的家庭,實行嚴格的父權家長製,父親擁有最高的權威,對家庭的財產等資源具有絕對的分配權。不管有幾個兒子、兒媳婦、孫子全都要生活在一起,必須集體聽從最長者的領導。在這種氛圍下,別說女人,就是男人也要無條件服從。

《周易•家天下》有一句話,“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這意思就是說,家中的長輩就猶如威嚴的君主。巧的是,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早在先秦時期就有有“父母官”一說,這是用來形容地方官員的俗稱,有時也包括一國之君。由此不難看出,家與國、君與父的統一關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維係宗法製有兩大傳統方法,一個是忠,一個是孝。不管是忠,還是孝,都要求對權力的絕對服從。

其實,家庭就是國家權力向下滲透的最基層單位。“家國同構”更易於統治者以忠孝的名義推廣封建愚民政策。如唐代中後期,政治腐敗,統治者大力提倡愚忠愚孝,著名的“割骨療親”在此時愈演愈烈。所謂的“割骨療親”,就是割下自己的肉給父母當藥引子。父母如君,君如父母,不忠不孝實屬過去十惡不赦中的大罪。

(九)

忠孝的土壤便是儒家傳統的“三綱五常”思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兩千年前來,“三綱五常”始終扮演著社會道德行為準則規範的角色。在家服從父母,在外服從官府,不講善惡是非,隻講絕對盲從。這無疑是一條高壓線,是封建統治者禁錮自由思想,進行奴化思想教育的傳統法寶。

長期的專製統治壓迫,壓抑自由,扭曲人性,扼殺創造力。這猶如將臣民關進了牢籠,臣民隻能為生存妥協、屈服,逐漸變得冷漠、麻木,集體無意識。在國門封閉、社會封閉的環境下,百姓根本沒有公平的概念,也不知何為公平。即使逆來順受也被認為是正常的。

美國人西德莫爾女士這樣評價晚清的中國人,他們對西方列強蠶食瓜分祖國的行為感到非常冷漠,國土的流失好像與自己根本無關一樣。其實,國土確實與自己無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長期匍匐於權力的他們隻知朝廷,怎可有國家概念。

最近流行一個心理學名詞,叫斯德哥爾摩症。朋友說,每次看到這個詞,都感覺是為中國人發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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