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十八曾說過,詩中有三味:酒味、肉味和鹹菜味。信乎?愛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不過,要說起詩來,話就長了哦。
我爺爺八十歲上得了這個長孫,自然有些寵愛。於是我在家裏就有了一個前無古人的特權:能和他分享那張大床。其實那床很硬的。每晚上了床並不馬上睡覺,爺爺總是身子半躺半倚,被子半蓋半擁,眼睛半睜半閉,嘴巴半開半合:開始回腸蕩氣地吟唱詩詞。。。
現在想起來,我一個字也未曾聽懂過。而且由於害怕,總是努力地往被窩裏鑽。因為擔心他的聲音會引發狼嚎,把狼群召到窗子底下來。。。在當時的我聽來,這兩種聲音實在很難區分的。往往不等他吟完,我就睡著了。過了大約半年,有一天晚上,他吟唱完畢,突然把我叔叔叫進來,讓把我抱走,送到奶奶的床上去。
不要我了?我再不敢鑽被窩了!我敢聽你唱行了嗎?第二天早上,家裏發現他已經去了。。。就這樣,我的早教畢業了。那一年,我三歲。
爺爺是個晚清落魄舉人。是的,非常非常落魄。不僅僅考了一輩子,都沒能上到進士。還因為,他除了寫詩外,明確其它什麽都不會做。萬貫家財,自然坐吃山空。我十四歲時,大姑告訴我。在她十四歲那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團坐吃年夜飯:一盆鹹菜就稀粥。我奶奶盡了她最大的努力,做出了純白米的粥,沒摻雜糧。
一家人悶頭喝粥。我爺爺突然在棉袍裏摸索起來,半晌,摸出個黃紙片。展開來,是他老人家為迎接新春寫的賀歲詩。念給大家聽,以壯稀飯行色。這就是他為過年做出的全部貢獻了。
在場我父親一輩有六七個孩子,後來沒有一個記得那首詩寫了什麽。我猜想,當時孩子們的心頭可能有一萬片大肥肉正呼嘯而過,從而都崩潰了。。。詩味清雅,若關鍵時候不能當肉吃,並沒有什麽卵用。孔子倒是說過三月不知肉味,可不正說明他那三個月中是堅持吃肉的。如果三個月都沒吃肉,他一定知道什麽是肉味。
我父親和他的兄弟姐妹們,沒有一個是上了名牌大學的。都是學的會計技工師範什麽的。目標隻有一個,速成並好找工,趕緊出來掙錢養家。其實都撐不到畢業,所以要找不怎麽收學費,最好還能發點零花錢的學校。
既然大家都在忙著實業救家,文藝複興什麽的隻好擱一擱了。也就是為什麽迄今為止,我並沒有讀到過那位鹹菜疙瘩詩百篇的詩人爺爺的任何一首詩。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