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甘不死：評介瑞典暢銷書《百歲老翁逾窗走》

 

廖康

 

 

近二十年來，瑞典小說異軍突起。史迪格·拉森Stieg Larsson的小說《千禧年三部曲》，也就是那背後有龍紋身的女孩莉絲白·莎蘭德Lisbeth Salander受虐複仇的故事暢銷世界，並改編為電影和電視劇。不僅是暢銷，專家也頗有好評，大有扭轉優秀作品不暢銷，暢銷作品不優秀的勢頭。可惜作者英年早逝，無法完成他計劃中其餘七部作品。正當人們扼腕歎息之時，瑞典又冒出一位新秀。約納斯·約納鬆Jonas Jonasson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百歲老翁逾窗走》The Hundred-Year-Old Man Who Climbed Out the Window and Disappeared於2009年問世，不久便譯為30多種文字，暢銷世界。而且還改編成電影，2013年在瑞典上演，並有望今年在美國發行，不知道會不會像《阿甘正傳》Forrest Gump那麽好笑?

 

約納鬆這部小說與拉森那三本陰森冷峻的作品正相反，表現了瑞典人性格中嘻嘻哈哈，神吹海哨的一麵。仿佛他們身處大地遙遠的西北角，俯瞰歐亞大陸的芸芸眾生為了這個主義、那個榮譽孜孜不倦地奮鬥，著實好笑，索性派個代表去跟你們搗搗亂。小說主角是住養老院的老頑童阿朗·卡爾鬆Allan Karlsson，他不想參加市長和養老院為他慶賀百歲生日的宴會，逾窗逃走。故事兩條線：一是他逃走後的流浪新生；在車站順手牽羊得到一旅行箱現鈔，受到犯罪團夥和探長的追擊，意外殺死罪犯，結交了幾個流浪伴侶——小偷、職業學生、美女、狗和大象，一路經曆匪夷所思，最後無罪獲釋，來到巴厘島，發現自己當年的絕育手術做得不徹底，竟然還能雄起。他遂與美女結婚，從此過上幸福生活。二是倒敘他前一百年的非凡經曆，您要是覺得前麵所述的故事荒唐，與阿朗過去的經曆相比，則堪稱平淡無奇。

 

阿朗生於1905年，九歲輟學，十五歲喪父母。但人家自強不息，建立了炸藥公司。可他運氣不好，做試驗時炸死了一個批發商。在提倡“優生學”的社會環境下，他這種“廢物”被抓入獄並像豬一樣被騸了。如今在歐美，優生學和安樂死仍不得推廣也是對當年希特勒之類的所謂社會改革家提倡優生學，嚴重侵犯剝奪人權心有餘悸。阿朗雖然沒有像司馬遷那樣發奮著書，在獄中四載也沒閑呆著，看了不少書。出獄後，繼續研製炸藥，繼續出事故。不得不離家從軍，還接著搞爆破，接著弄巧成拙，幫助了敵人，被美軍俘獲。

 

在美國，阿朗無師自通，弄懂得了如何控製核反應堆，向奧本海默提出建議，獲得讚同，從而得到杜魯門賞識，成為朋友。杜魯門派阿朗去中國幫助宋美齡炸橋，因看不慣國民黨的行徑，半路和被俘虜的江青一同逃走。分手後，阿朗獨自穿越西藏。看到這兒，原先覺得還有點兒可能的情節完全變為荒誕不經。明白不能把這本書當寫實或浪漫小說來看，與荒誕派的戲劇風格也不盡相同。倒讓我想起一本德國小說《敏豪生奇遊記》，但又比那僅為開心而胡吹的曆險記略有深意。

 

阿朗和三個人一道翻過喜馬拉雅山，穿過印度、阿富汗，來到伊朗，同伴被打死。他又入獄並受命去炸丘吉爾，結果這位仁兄把德黑蘭的安全總部大樓給炸毀了。幾經輾轉反側，阿朗來到倫敦，戰後兩年返回瑞典，並得到了一萬法郎。他酒後跟蘇聯間諜尤裏吹牛，透露了製造原子彈的方法，隨後見到斯大林。在餐桌上因一首詩得罪了斯大林，阿朗被投入牢房，在那裏他結識了愛因斯坦蠢豬般的弟弟。五年後阿朗越獄，冒充將軍來到北朝鮮，見到金正日和金日成。他的謊言雖被戳穿，但由於救過江青的命，毛澤東又在場，因而獲釋。阿朗又和愛因斯坦的愚弟去巴厘島度假。後者在那裏找到比他更蠢的女人結了婚，發了財。他們一道去巴黎，阿朗為約翰遜和戴高樂總統充當翻譯。之後，由約翰遜安排去美國駐莫斯科使館當特工。在那裏阿朗又遇見了尤裏，他們一同偽造文件為美國中央情報局幹了13年。 退休後阿朗回到瑞典，買了一棟小紅房子，養了隻貓。因為狐狸吃了他的貓，阿朗大怒炸狐狸，把自己的小屋連同南曼蘭省森林都給炸毀了，終於被送入養老院。

 

通常，書評不應透露太多情節，但這篇無所謂。因為這情節雖然荒誕，但讀我這總結並不可笑，可笑的是人家的寫法和細節。比如第二個罪犯踩象糞滑倒，被大象一屁股坐死，就是再嚴肅的正人君子也會忍俊不禁。如果您所住之處也像瑞典那樣一年有五個月是零下，老得在家裏窩著，這本書一定會讓您度過一個時不時啞然失笑的周末。即便是讀這總結，相信您也會看到阿朗與阿甘的相似之處。與阿甘不同的是，阿朗沒有那一身正氣、一股傻氣和執著的愛情。天下之事，無論是科學還是政治，到他手裏，都是笑料。他也沒有什麽信仰，碰到什麽事，他都是隨遇而安。在某種意義上，這本小說的作者約納鬆與王朔倒是不謀而合。這世上就沒有什麽神聖，也沒有什麽正義和高尚。不管你是佛朗哥、杜魯門、宋美齡、江青、斯大林、金正日，還是丘吉爾、戴高樂、約翰遜等等，都在作者筆下受到調侃和點評，好像在對這些大人物說：我就是個孫子，你也甭冒充大爺。在自嘲中，我把你也拉下馬。

 

2015年1月26日